资治通鉴513【公元133年】制造浑天仪的张衡虽才华盖世但性情恬淡 任官多年不见升迁

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历代圣明君王所制定的法令规章，后世都应该坚决遵守，无论行政或教化，一旦受到损伤，一百年都不能复原。《诗经》说：‘上天乖戾昏乱/人民劳苦悲叹。’（凡国【河南省辉县市】国君讥刺周王朝十任厉王姬胡的诗句）用以讽刺周王朝国王改变祖宗法令规章，致使人民受到痛苦。而今，陛下之有宫廷秘书，犹如上天之有北斗。北斗是上天的喉舌，宫廷秘书也是陛下的喉舌。北斗掌握元气，运行四时（北斗七星如何有这种功能，我们不知道。且抄一段《后汉书·天文志》供读者参考：“斗为帝车，运乎中央，临制四方。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而宫廷秘书，接受天下奏章，转达君王诏令，广达四海，权力至大，形势至重，责任至巨。如果不能心平气和，公平正直，灾难一定降临。所以，宫廷秘书人选，必须恰当妥善，才能襄助君王，推行善政。

“跟陛下共同治理国家的官员，政府系统有三公、部长、宫廷秘书，宫廷系统有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禁宫侍从宦官（黄门）；这就好像一个大门之内的一家之事，平安时大家共同享福，危险时大家共同受害。（胡三省原注：这项议论，在小人充满政府之时提出，委曲婉转，十分得当。可是，仍然被认为太过刚直不能容忍。可悲），州长（刺史）、郡长（二千石），对外代表中央政府行事，对内受中央政府约束。标杆不正，测出的日影必然歪斜；源头清澈的，水流也必然洁净；犹如敲击树根，整棵树的枝叶都会摇动。由此观察，国家号令，岂容差错！

“维持国家社会的正常秩序，是当今最重要的任务。君王管理国家，犹如河川之有堤防；堤防完整，虽遇到连绵大雨，不会成灾；政治教化一经确立，即令遭逢凶年，也不必忧虑。假如堤防泄漏或洞穿，虽万人同心合力，也难拯救；政治教化一旦崩坏，集合所有圣贤的智慧，终不能恢复原状。现在，堤防虽然坚固，已渐渐被凿出孔穴。好像一个人的身体，中央是心脏，州郡是四肢，心脏发生毛病，四肢不能举动。我所忧虑的，是心脏的毛病，不是四肢的毛病。

“如果巩固堤防，推广政治教化，先整顿中央，使心脏健全，虽有盗匪贼寇、水灾旱灾，不足介意。如果堤防瓦解，心脏无力，即令没有水灾旱灾，国家前途，照样使人担心。最后，我建议，最好是罢黜宦官，削减他们的权力，仅保留品德方正的寝殿侍奉宦官（常侍）二人，在左右听候驱使；再保留聪明而有风度的禁宫贴身侍从宦官（小黄门）五人，在后宫服务。如此，批评自会停止，太平日子可以来到。”

范晔曰：

西汉王朝时，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用宦官也用普通人。东汉王朝建立之初，则全用宦官，在诸殿之间，奔走服役。一世纪六○年代二任帝刘庄时，才开始有固定员额，计：寝殿侍奉宦官四人、禁宫贴身侍从宦官（小黄门）十人。四任帝刘肇即位，窦宪兄弟专揽大权，整天跟皇帝在一起的，都是宦官，所以郑众能够在宫中，单独进行密谋，铲除巨奸，更因之受到封爵采邑的赏赐，荣誉超过皇后宫总管（大长秋，宦官官职中阶级最高的职位）；宦官地位，于是提高。自二任帝刘庄起（五八年），直到一○六年，宦官渐受重用，名额也不断增加，寝殿侍奉宦官增为十人，禁宫贴身侍从宦官增为二十人，而且兼任政府单位管理官（署）。皇太后邓绥，以女主人身份，主持政府，处理万种机要，但无法参加政府文武官员的讨论和高官会议，邓绥不得不依靠宦官，把国家命脉，交到他们手中。于是，宦官也者，手里掌握封王封侯的权力，口中代替皇帝发言，已经不再是专门在深宫闺房之内当差的仆役了。

扶风（陕西省兴平市）郡政府行政官（功曹）马融回答：“现在，法令规章，四时禁制，凡是可以承受天命，顺应民心的，都已具备，而且完整，不能再有增添。可是，上天仍认为有不公平之处，人民仍然嗟叹抱怨，原因何在？在于：人民只听到中央厉行善政的声音，却没有看到厉行善政的行动。古代所谓家给产足，并不是说每家都能如此，而只是酌量民间财富，为他们定下适当的捐税。所以，嫁娶节俭，男女都负担得起，就可以及时婚配；葬礼简单，死者家人都负担得起，就可以及时掩埋；不剥夺农夫耕耘收割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内，不征调农夫充当民夫差役），则农夫才能有所收益。有妻子儿女的牵挂，有不动产的财富，抛弃这些而去为非作歹的人，即令有，也不会多。”

天文台长（太史令）南阳（河南省南阳市）人张衡回答：“自从有‘孝廉’这个科目，迄今已二百年之久（前一三四年，西汉七任帝刘彻命官员推荐“孝廉”，整二百六十七年），都把‘孝行’作为根本。有了‘孝行’后，仍有余力，才再追求学问。去年（一三二年）闰十二月十九日诏书，征求‘孝廉’人才时，却仅要求读通经书，会写公文。结果是，即令有最可钦敬的孝行，也没有资格入选，这是弃本逐末的办法。曾参对爹娘至孝，可是天性朴实，学问造诣不如言偃、卜商，行政能力不如冉有、仲由（以上四人，都是孔丘门徒）。而现在却盼望一个人兼备这些本领，纵然外表可观，内在必有欠缺，岂不是跟推荐‘孝廉’的本意完全违背？而且郡长和封国宰相，掌握权力，有安定社会的责任，是国家高级重要官员，却一下子罢黜了十余人之多（指去年【一三二年】更换济阴郡郡长胡广等），官吏人民，送旧官迎新官，疲于奔命，公私浪费。有些人有很好的治绩，人民敬重，却因一点小错免职，这是强夺人民的父母，使人民哭号的措施。《易经》上说：‘不要走得太远才回头。’《论语》上说：‘不要害怕改正过失。’连朋友相交，都没有隔夜不忘的仇恨，何况君王承受天命，治理万物，以天下为公！近年以来，天上出现妖星（胡三省引《古今注》：“本年四月壬寅日，太白昼见。五月癸巳日，又昼见。”但四月辛未朔，没有壬寅日。五月庚子朔，没有癸巳日），下界发生地震。上天的警告，十分明显，令人寒心。聪明的人，在灾祸还没有萌芽时，便使它消失；而今，灾祸已现，应该急忙整顿政治，心怀恐惧，才会转祸为福。”

刘保看到大家的对策试卷，指定李固居第一名。立即请奶娘宋娥出宫，回到她自己的家；所有寝殿侍奉宦官全向刘保叩头，请求恕罪；一时之间，政府法纪肃然。刘保遂任命李固当参议官（议郎）。可是，宋娥和宦官，对李固痛恨非常，一连发出匿名黑信，把李固网罗在罪案之中（史书没有记载何种罪案）。刘保下令严办，诏书没有经过宫廷秘书署（尚书），而直接下达主管单位，情势凶险。农林部长（大司农）、南郡（湖北省江陵县）人黄尚等，请求首都洛阳警备区司令（执金吾）梁商营救；宫廷秘书署执行官（尚书仆射）黄琼，再上书辩明事实真相。很久之后，才告平息，遂任命李固当雒县（四川省广汉县）县长。李固放弃官位，回故乡汉中（陕西省汉中市）。

马融博学，精通儒家学派经典，能写出文字优美的奏章，也被任命当参议官（议郎）。

张衡擅长撰写文章，精通儒家学派六经（《诗经》《尚书》《礼经》《易经》《乐经》《春秋》），虽然才华盖世，但毫不骄傲。更通晓机械，对天文、阴阳、历法、算术，深有心得；制造“浑天仪”（“浑天仪”是一种研究天象的精密仪器，古书上说，在公元前二十七世纪黄帝王朝时，便有浑天仪，但不可靠。张衡的浑天仪是铜做的，放在御用天文台【灵台】之上），著《灵宪》（天文学）。张衡性情恬淡，不羡慕世俗所贵重的官爵财富；所以，他担任官职，多少年都不见升迁。

7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庞参，在三公之中，声名最为忠直，刘保的左右不断诋毁他。正好，庞参所推荐的人，犯了刘保的大忌，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看准风向，提出弹劾。

这时，正逢部长级以上高级官员定期跟“茂才”“孝廉”会晤（东汉王朝各郡和各封国，每年保荐的“茂才”“孝廉”，都要跟随呈送年终报告的专差，前往首都洛阳。三公跟部长们集合一起，听取陈述，“茂才”“孝廉”一起参与），庞参正被弹劾，因而声称有病，没有出席。广汉郡（四川省绵阳市）奏事秘书（上计掾）段恭，在会场上得到消息，上书说：“我自己亲耳听到，道路上行旅以及田间农夫或从事纺织的妇女，都说：‘总司令（太尉）庞参，竭尽赤诚，只因为好说实话，不肯昧心，在鲨鱼群中，遂陷于孤立，站在被中伤的位置。’邪恶陷害忠良，是天地间最大的禁忌，更是人主最大的戒律。从前，白起被逼自杀（参考前二五七年），各国君王饮酒祝贺。姬友归来，鲁国人高兴他拯救危难（公元前七世纪三○年代，鲁国十六任国君【庄公】姬同，有兄一人：姬庆父；弟二人：姬牙、姬友。前六六二年，姬同逝世，姬牙准备拥立姬庆父继位；姬友遂毒死姬牙。姬庆父谋杀姬同的儿子姬般【十七任国君】，姬友出奔陈国。前六六○年，姬庆父又杀十八任国君姬启，引起贵族愤怒，姬庆父出奔莒国，姬友才由陈国回鲁国，收拾残局）。国家依靠贤能，才能治理，君王依靠忠心，才能安全；而今，天下都庆幸陛下有庞参这样贤能和忠心的辅佐。但愿陛下宠爱他、信任他，使祭祀天地的神坛（象征国家），永远矗立。”

奏章呈上去后，刘保派禁宫贴身侍从宦官代表皇帝向庞参问候病情，并派御医诊治，赏赐羔羊美酒。后来，庞参的后妻厌恶前妻的儿子，把那孩子投到水井谋杀。洛阳县长祝良，向刘保弹劾庞参犯罪。

秋季，七月二十日，庞参遂以天变灾异的原因免职。

8八月一日，任命藩属事务部长（大鸿胪）施延，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

9鲜卑部落（内蒙古东部中部及以北地区）攻击马城（河北省怀安县），代郡（山西省阳高县）郡长反击，不能取胜。不久，鲜卑部落酋长其至鞬逝世，对内地的抢劫，较前要少。

资治通鉴原文 ​

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故政教一跌，百年不复。《诗》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气，运乎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若不平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毘圣政。今与陛下共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刺史、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百枝皆动也。由此言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也。夫人君之有政，犹水之有堤坊。堤坊完全，虽遭雨水霖潦，不能为变。政教一立，暂遭凶年，不足为忧。诚令堤防穿漏，万夫同力，不能复救；政教一坏，贤智驰鹜，不能复还。今堤防虽坚，渐有孔穴。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则四支不举。故臣之所忧，在腹心之疾，非四支之患也。苟坚堤防，务政教，先安心腹，整理本朝，虽有寇贼、水旱之变，不足介意也；诚令堤防坏漏，心腹有疾，虽无水旱之灾，天下固可以忧矣。又宜罢退宦官，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

扶风功曹马融对曰：“今科条品制，四时禁令，所以承天顺民者，备矣，悉矣，不可加矣。然而天犹有不平之效，民犹有咨嗟之怨者，百姓屡闻恩泽之声，而未见惠和之实也。古之足民者，非能家赡而人足之，量其财用，为之制度。故嫁娶之礼俭，则婚者以时矣；丧制之礼约，则终者掩藏矣；不夺其时，则农夫利矣。夫妻子以累其心，产业以重其志，舍此而为非者，有必不多矣！”

太史令南阳张衡对曰：“自初举孝廉，迄今二百岁矣，皆先孝行；行有馀力，始学文法。辛卯诏书，以能章句、奏案为限；虽有至孝，犹不应科，此弃本而取末。曾子长于孝，然实鲁钝，文学不若游、夏，政事不若冉、季。今欲使一人兼之，苟外有可观，内必有阙，则违选举孝廉之志矣。且郡国守相，剖符宁境，为国大臣，一旦免黜十有馀人，吏民罢于送迎之役，新故交际，公私放滥，或临政为百姓所便而以小过免之，是为夺民父母使嗟号也。《易》不远复，《论》不惮改，朋友交接且不宿过，况于帝王，承天理物，以天下为公者乎！中间以来，妖星见于上，震裂著于下，天诫详矣，可为寒心。明者消祸于未萌。今既见矣，修政恐惧，则祸转为福矣。”

上览众对，以李固为第一，即时出阿母还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而阿母、宦者皆疾之，诈为飞章以陷其罪。事从中下，大司农南郡黄尚等请之于梁商，仆射黄琼复救明其事。久乃得释，出为洛令，固弃官归汉中。融博通经籍，美文辞；对奏，亦拜议郎。衡善属文，通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作浑天仪，著《灵宪》。性恬憺，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

太尉宠参，在三公中最名忠直，数为左右所毁。会所举用忤帝旨，司隶承风案之。时当会茂才、孝廉，参以被奏，称疾不会。广汉上计掾段恭因会上疏曰：“伏见道路行人、农夫、织妇皆曰：‘太尉参竭忠尽节，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群邪之间，自处中伤之地。’夫以谗佞伤毁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主之至诫也！昔白起赐死，诸侯酌酒相贺；季子来归，鲁人喜其纾难。夫国以贤治，君以忠安。今天下咸欣陛下有此忠贤，愿卒宠任以安社稷。”书奏，诏即遣小黄门视参疾，太医致羊酒。后参夫人疾前妻子，投于井而杀之；雒阳令祝良奏参罪。秋，七月，己未，参竟以灾异免。

八月，己巳，以大鸿胪施延为太尉。

鲜卑寇马城，代郡太守击之，不克。顷之，其至鞬死。鲜卑由是抄盗差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