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观音组建取经队伍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取经大片导演观音菩萨继续给取经僧挑徒弟。在收服沙和尚之后，第二步福陵山招纳猪悟能，后来更响亮的名字叫猪八戒。

观音菩萨路过恶气遮漫的福陵山，狂风刮出个巨型猪精：“卷脏莲蓬吊搭嘴，耳如蒲扇显金睛。獠牙锋利如钢锉，长嘴张开似火盆。”一见菩萨“举钉耙就筑”，惠岸和他对打，菩萨抛下莲花隔开，猪精知道是观世音到来，纳头就拜，求菩萨恕罪。

菩萨问：何方作怪老彘在此间挡我？猪精回答：我本是天河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嫦娥，被玉帝打二千锤，贬下尘凡，错投猪胎。我咬杀母猪，打死群彘，占了山场，吃人度日。“不期撞着菩萨，万望拔救拔救。”观音菩萨依样画葫芦，像对沙僧一样，给猪精做思想工作，先说“若要有前程，莫做没前程”的哲理名言，再劝猪精：你既上界违法．现在又伤生造孽，却不是二罪俱罚？哪想到猪精的回答与沙僧完全不一样：

“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风！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去也！去也！还不如捉个行人，肥腻腻的吃他家娘！管甚么二罪，三罪，千罪，万罪！”

这是猪八戒的标志性、性格化的语言。汪澹漪《西游证道书》这样评点“一团天趣，觉李逵、鲁智深无此爽快。”凡事讲究实际利益，遇事先在心里惦量“是否对我有利”的小九九，是猪八戒为人处世或者叫“为猪处世”之道。这么精彩亮相的语言将要一直延续在西行路。猪八戒有话直说，说就说个痛快，决不遮着盖着，藏着掖着，决不“话到嘴边留半句”，决不口是心非，决不既做婊子又树牌坊。

观音菩萨苦口婆心说服猪精做取经人的徒弟，答应他将功折罪、脱离灾瘴。为猪精摩顶受戒，指身为姓，曰“猪悟能”。至于“猪八戒”这个最响亮的名字，将来由他师父给取。

沙僧和猪八戒都从天上贬下来，卷帘大将只不过在蟠桃宴上失手打碎琉璃盏，竟然就先打八百锤，再贬到下界，还每天用飞剑穿胸！天蓬元帅在天宫伤风败俗、调戏嫦娥，被打了两千锤贬到下界，昏庸玉帝再也不闻不问。玉帝随心所欲、刑罚不公。上纲上线的研究者又跟明代社会的黑暗联系到一起了。

送了菩萨过流沙河，沙悟净就洗心涤虑．再不伤生，专等取经人；而送了菩萨离福陵山，猪悟能却到高老庄做起了女婿。

菩萨替取经僧收徒第三步：鹰愁涧招纳小白龙

收服猪精，观音菩萨半云半雾继续前进，空中有条玉龙叫唤。自称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父王在玉帝跟前告忤逆，不日诛杀。玉龙大叫“望菩萨搭救！”观音上南天门，求见玉帝，要求把悬吊准备斩首的孽龙“赐与贫僧，教他与取经人做个脚力。”后来唐僧得了白龙马，又担心“那无鞍辔的马，怎生骑得？”观音菩萨接着就派落伽山土地变幻为西番哈咇国里社庙祝，谎称自己年少时也好骑骏马，因处境困顿，做了庙祝，有副心爱的鞍辔，情愿奉送唐僧。

唐僧有了与原来的马毛片完全一样却“肥厚”了些的龙马，再将“庙祝”送的鞍辔配上，“就似量着做的一般”，雕鞍、宝镫、辔头、云扇、嚼铁，垂缨，织锦堆绣，还有紫丝绳牵缰，甚至马鞭子都有了。唐僧知道是“菩萨差送鞍辔与汝等”，叩头不已。观音菩萨对取经人的照顾，实在无微不至，既有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又有温柔女性的细心周到。

观音菩萨替取经僧招徒第四步：五行山招纳孙悟空

观音菩萨来到五行山，知道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压在山下，看到“唵嘛呢叭咪吽”，“叹惜不已”。沙僧、猪八戒、小白龙、孙悟空，都是因为犯过错受到惩罚，观音菩萨为何唯独对孙悟空表示同情和惋惜？我说观音菩萨同情惋惜孙悟空，是因为观音菩萨忽然变成诗人，口占一首明显同情讴歌孙悟空的七律：

堪叹妖猴不奉公，当年狂妄逞英雄。

欺心搅乱蟠桃会，大胆私行兜率宫。

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

自遭我佛如来困，何日舒伸再显功！

前四句写的是孙悟空的造反行为，后四句几乎成了“齐天大圣颂”。观音菩萨认为孙悟空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可惜被如来佛困在这里，什么时候他能像大战十万天兵那样再建奇勋呢？

孙悟空和观音菩萨在五行山的对话有趣且好玩：

孙悟空：“是哪个在山上吟诗，揭我的短哩？”

观音：“姓孙的，你认得我么？”

孙悟空：“我怎么不认得你。你好的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我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看。你从哪里来也？”

这样的对话，太精彩了，哪儿像菩萨居高临下看落难的齐天大圣？倒像好朋友久别重逢！菩萨熟稔地称孙悟空“姓孙的”。孙悟空回她句“承看顾”，诉苦说没有“相知”的人来看他。孙悟空已然将观音菩萨看成“相知”。常对太白金星简称“老哥”的孙悟空，居然不厌其烦地把观音菩萨系列头衔一一罗列出来，言外之意是：您看我如此落难，您岂能不管？您可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普度众生啊！

聪明的孙悟空看到：观音菩萨给自己带来了生路！

俗话“穷在街前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赫赫有名的齐天大圣，“天灾苦困遭磨折，人事凄凉喜命长。”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栉风沐雨，吃铜丸饮铁汁，天界那么多称兄道弟的酒肉仙友，花果山结拜的那么多妖魔兄弟，居然没有一个来瞧他一眼！而现在，观音菩萨来了。

观音菩萨本来是不是只是经过五行山好奇地“特留残步”来看看可怜的齐天大圣？是不是想将孙悟空收为取经人徒弟？好像一开始还不是。可能菩萨考虑到孙悟空能力太强、不好领导？等孙悟空叙述“如来哄了我”压了五百年，万望菩萨搭救时，菩萨仍没下决心纳姓孙的进取经队伍，菩萨说；“你这厮罪业弥深，救你出来，恐你又生祸害，反为不美。”孙悟空回答：“我已知悔了，但愿大慈悲指条门路，情愿修行。”

观音菩萨好像受到感动，发表一番高论：

“圣经云：‘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你既有此心，待我到了东土大唐国，寻一个取经的人来，教他救你。你可跟他做个徒弟，秉教伽持，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

沙僧、猪八戒、小白龙都是观音菩萨要求他们跟取经僧修行、将功赎罪，而孙悟空是自己提出“情愿修行”，似乎观音菩萨是顺水推舟。其实绝对不是这么回事！这是高超的思想工作者观音菩萨循循善诱的结果：她知道孙悟空是条汉子，她知道孙悟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得叫孙悟空自己把“情愿修行”的话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将来，不管西行路上有什么艰难险阻，那可是你孙悟空自己“情愿”的！而艰难险阻正是你孙悟空“修行”的必修课。

“情愿修行”是压在五行山下孙悟空思考五百年的结论。

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没有前途；

不知道调整方向的人没有未来；

遇到绝路，另找出路，是最佳选择。

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从此要换种活法了。

大约此时观音菩萨已在琢磨：有这打遍天界无敌手的猴头保护，取经人应该能安全西行吧？只是这姓孙的顽皮惯了，自由散漫惯了，不服从领导惯了，必须得有些管守。那就瞅机会，通过什么机缘，把佛祖的金箍儿套到这不安分的“妖猴”头上吧，只要不听话，就叫他师父念紧箍咒。

选中孙悟空、沙悟净、猪悟能、小白龙这四个徒弟后，观音菩萨来到长安，选陈玄奘做取经僧。从此，唐僧按照观音菩萨预先踩好的点，亦步亦趋走上西行取经之路。他先收下四个徒弟，再和妖精打交道。

不要小看观音菩萨聚拢取经队伍，不要将这段故事看作《西游记》普通的情节，它其实是《西游记》的大纲。就像第五回是《红楼梦》总纲。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看到了十二金钗的判词。此后，贾府女性命运就照着判词演下去。观音菩萨半云半雾踏看取经路，组建取经队伍，西行路的前期遇妖故事完全照此葫芦画瓢。

《西游证道书》第八回有这样一条评语，讲得非常有道理：

凡作一部大文字，必有提纲挈领之处，然后线索在手，丝丝不乱。如此书拜佛取经，以唐僧为主。而唐僧所恃者，三徒一马。此三徒一马者，固非长安所随，唐王所赐者也。若必待登程之后，逐一零星凑合，便是《水浒》中之李逵、武松、鲁智深矣。此书作者之妙，妙在于此一回内，尽数埋伏，一沙二猪三马四猿，先后次第灼然不紊。及至唐僧出了长安城，过了两界山，一路收拾将来，便有顺流破竹之势，毫不费力，此一书之大纲领也。作文要诀，总不出此，岂独小说为然。

这段话说得多好！有才能的作家总会推陈出新、后来居上。观音菩萨聚集取经队伍，确实有点像水浒英雄上梁山。但《西游记》构思手法高于《水浒传》。《水浒传》用“逼上梁山”的线，用长篇幅串起“宋（江）十回”、“武（松）十回”、“石（秀）十回”。而《西游记》四两拨千斤，仅借观音菩萨“东征”，用大半回篇幅就完成组建取经队伍的任务。张书绅在《新说西游记》中也这样认为：

五圣之散处如珠，菩萨之贯串有线。以极难之题目，竟成极易之文章。真是大手笔，真是妙手笔。

台湾金马奖曾几次评出“双影帝”。经过观音菩萨运筹帷幄，《西行取经大片》两大主演影帝“双黄蛋”尘埃落定：

唐僧是“灾难”主演。西行路上群妖出洞，或者想吃唐僧肉，或者想做唐僧妇。可怜的唐僧今儿给这个妖精抓起，明儿给那个妖精逮住。不断地忍受皮肉之苦，反复接受“拒腐蚀永不沾”的考验。

孙悟空是“战妖”主演。西行路上，孙悟空保护师父，过了一山又一山，迈了一水又一水。妖精从天宫，从海底，从深山老林，纷至沓来。各有各的先进武器，有的不次于核武器。孙悟空不停地打，不停地斗，不停地上天入地、奔南海、到西天求援兵。不断地接受战斗的新考验、才智的新检验、斗争的新洗礼。

观音菩萨总导演就位，取经大片序幕徐徐拉开，好戏在后边。唐僧要亮相登场。我们下次讲唐僧取经的必要性。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