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拓展】作者之争，《西游记》作者到底是谁？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西游记作者之争。

唐僧取经的故事，经过唐代、宋代、元代三个朝代的演化，渐渐从记实转为神异，到了元代的《西游记评话》已经有了统一的故事线索，为吴承恩创作《西游记》奠定基础。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明之神魔小说》中说：“似取经故事，自唐末以至宋元，乃渐渐演成神异，且能有条贯，小说家因亦得取为记传也。”鲁迅先生剖析，从唐代末年到宋元，取经故事渐渐从真实的历史事实，演变成民众喜闻乐见的神异故事，而且有了统一的连贯的线索，小说家可以根据这些素材写成一部完整的小说《西游记》了。

吴承恩写作《西游记》主要依据应该是《西游记评话》。但《西游记》不是《西游记评话》的扩大、改写，而是像鲁迅先生所举出来的三种方法“翻案挪移则用唐人传奇”、“讽刺揶揄则取当时世态”，“铺张描写，几乎改观”，是一种全新的再创造，是天才作家的再创造。

鲁迅这三段话说明《西游记》写作上的特点：一个特点是“翻案挪移则用唐人传奇”，《西游记》把历史人物唐僧的案翻过来，采用唐传奇等小说的描写，比如唐僧取经离开长安和回到长安的树枝，不知名的脓血和尚传授《心经》变成风神飘逸的鸟窝禅师，而且小说里边反复渲染《心经》对取经僧，不仅唐僧还包括孙悟空起的作用。

二是“讽刺揶揄则取当时世态”，《西游记》虽然写的唐代故事，但有鲜明的明代社会的特点，晚明思想解放的浓厚色彩也体现在小说里边。《西游记》的一些官职名称，有明显明代特点，如锦衣卫，这是明成祖之后才设立的，还有“省兵马司”、“司礼监”都不是唐代的官职，也不是元代的官职。皇帝想长生不老而信用道士，道士做大官，都是明中叶之后的事，明武宗、明思宗时代就是比较普遍的现象。

三是“铺张描写，几乎改观”，《西游记》中唐僧和历史人物迥然不同，孙悟空也有了更完美、更积极、更充实的性格。诸天神佛，程度不同地丧失了庄严的威仪。吴承恩在古老的宗教故事中，注入了反宗教精神，增加了对禁欲主义、佛教教义的调侃，而且带有对封建社会政治批判的因素。吴承恩的“复善谐剧”，使得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而且里边包含着玩世不恭之意。使得《西游记》成为特别有趣特别好玩的书。

鲁迅先生这三段话“翻案挪移则用唐人传奇”、“讽刺揶揄则取当时世态”，“铺张描写，几乎改观”，基本上把从唐三藏取经的素材到小说《西游记》如何脱胎换骨，说清楚了。鲁迅先生提到将唐传奇翻案，其实吴承恩翻的案不止是唐传奇，他把所有的取经故事包括杂剧全部打碎了，按照自己的构思需要重新书写。经典小说跟原来诗话、评话、杂剧完全不同，构思严密，人物丰满，艺术描写细致独特。

但吴承恩是《西游记》的作者却经过两个朝代、几百年争论，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通过胡适之先生和鲁迅先生的通信，到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才确定下来。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简单回顾一下。

相当长时间内，《西游记》作者被认为是元代初年的道士邱处机。

明代最早印刷出版的三种《西游记》，最有代表性的世德堂本，全称“新刻出像官板大字本《西游记》二十卷一百回，金陵唐氏世德堂刊本”，这三个本子都是题曰“华阳洞天主人校”，有校者，没有作者。这个华阳洞天主人是谁？具体的人名出来过好几个，渐渐占上风的，是元代全真教七真之一、全真教龙门学派的创始邱处机，而且认定他就是一百回《西游记》的作者。

历史记载，邱处机曾经受到元太祖成吉思汗召请，率领十几个门徒，历时四载，行万里路，到达雪山，他给成吉思汗提出了一些很好的建议，成吉思汗尊他“仙翁”。邱处机写过《大丹直指》这类弘扬道教的书，他的门人李志常写了一部《长春真人西游记》。因为明刊本《西游记》没有作者的名字，《长春真人西游记》就跟一百回《西游记》混为一谈，其实完全不是一本书，元代初年的邱处机，绝对不会写出许多明代才有的官职、明代中期以后才有的社会现象。

邱处机不会是一百回《西游记》作者，在清代，被大学者纪昀，也就是张国立在电视上胡诌的纪晓岚，用他的志怪小说给戮破了。《聊斋志异》是中国古代最好的短篇小说，但是纪晓岚没有把这本书收进四库全书，他不赞同蒲松龄一些写法，但是如果我们看看纪晓岚自视甚高的《阅微草堂笔记》就会发现，纪大学士的写法实际和蒲秀才基本相通。这个我们先不管它。

我们要提的是，《阅微草堂笔记》有个故事写到：有个叫吴云研的人在家里扶乩。扶乩时会有人互相问答，那个装神仙的人自称是《西游记》的作者邱处机，有个客人问他：如果《西游记》真是你写的，你是用来证明金丹之妙吗？“邱处机”回答：“然。”客人又问：先生，您的书写在元代初年，可是书里边有几件事都是明代才有的，那是怎么回事？客人一一例举出来，哪几件事是明代才有而元代初年的邱处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一件是：唐僧经过祭赛国，这个国家有锦衣卫，而明代之前的中国从来没有锦衣卫这个官；唐僧到朱紫国，这个国家有司礼监，而明代之前的中国也从来没有司礼监这个官；唐僧到了灭法国，灭法国有东城兵马司，这也是明代才有的官职，还有啦，唐太宗手下有大学士，有翰林院，有中书科，这可都是明代才设立的机构和官职，你这个自称写了《西游记》的元代初年的人，怎么在您的书里边明代机构和官职怎么可能都有了？客人问了这几个问题之后，扶乩的那个乩不动了，自称邱处机，自称是《西游记》作者的人逃走了。

纪晓岚这个故事非常有趣非常好玩，他写了这个故事之后，感慨：“然则《西游记》为明人依托无疑也。”什么意思？纪晓岚认为，《西游记》是明代的人写的，只不过假托了元代初年邱处机的名义而已。

纪晓岚这个小说等于是一篇对《西游记》作者充满谐趣的考证文章，写得真漂亮！而且确确实实抓住《西游记》不可能是邱处机写的要害，但遗憾的是，纪晓岚没有考证出，这个写《西游记》的明代人是到底是谁。

就在乾隆年间，吴玉搢、阮葵生根据《淮安府志》记载，提出来：《西游记》的作者是吴承恩。到了嘉庆年间著名学者焦循在名作《剧说》里边肯定了吴承恩是《西游记》作者。

1921年汪原放用新式标点刊印《西游记》，胡适写的《西游记序》说：《西游记》是一位明代无名小说家作的。

鲁迅先生1922年在写给胡适的信中指出：《西游记》的作者是淮安人吴承恩。胡适在《中国章回小说考证》这本书的西游记考证一章中说：我前年作《西游记序》还不知道《西游记》作者是谁，只能说《西游记》小说必作于明朝中叶之后，是“明朝中叶之后一位无名氏的小说家做的。”现承周豫才先生把他搜得的许多材料抄给我，转录于下”。胡适说的周豫才先生就是周树人先生，也就是鲁迅先生。

胡适转录的材料，鲁迅先生在1923年出版的《中国小说史略》做了进一步精练整理，做出了最终结论：根据天启年间《淮安府志》及吴玉搢、纪昀、阮葵生、丁晏等人的论见，认为吴承恩是《西游记》小说的最后加工写定者。

《西游记》作者终于尘埃落定。当然后来还是有些不同意见的论战，但是大部分学者认为《西游记》的作者是吴承恩。那么《西游记》里边所有的内容是不是都是吴承恩写的？我们下次看看陈光蕊的故事。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