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拓展】唐僧老爹陈光蕊的故事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西游记》的陈光蕊故事是怎么回事。

陈光蕊是哪一个？看过中央电视台《西游记》电视连续剧的都知道，他是唐僧的老爹，唐僧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因为是同一个演员演的。这位演员，我还跟他阴差阳错有过一面之识，我一直认为，山东话剧院的徐少华是最理想的唐僧扮演者，可惜没有一直演下来。这我们就不去说它了。还是说《西游记》小说里边的陈光蕊是怎么回事。

《西游记》小说里边写到，这一段还不一定是吴承恩的文笔，海州，也就是现在连云港的读书人陈萼，表字光蕊，也就是陈光蕊，是《西游记》里给唐僧造的老爹，不是历史人物唐玄奘真实的老爹。

历史人物唐玄奘真正的老爹是隋朝人，名字叫陈慧，洛阳人，出身于官宦之家，做过县令，没有中过状元，他的妻子也不曾给强盗霸占过，而且妻子死在陈慧前面。唐玄奘也不是陈慧唯一的儿子，而是他的第四个儿子，唐玄奘的母亲在他五岁时去世，父亲在他九岁时去世，唐玄奘二哥很早就出家，法名叫长吉法师，父母双亡的唐玄奘，十岁时跟着二哥到了洛阳净土寺，十三岁正式出家。历史上真实的唐玄奘身世也有些坎坷，但绝对不是自幼就被金山寺法明长老从江里捞出来又抚养长大的江流儿。他的父亲当然也绝对不是小说里边的陈光蕊，母亲也绝对不是小说里边的满堂娇，当丞相的外祖父就更是子虚乌有。

到了《西游记》中，唐僧身世和性格都给改写了。《西游记》第九十九回，保护唐僧的五方揭谛向观音菩萨汇报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前四难是唐僧自己经过的：

金蝉遭贬第一难，出胎几杀第二难，

满月抛江第三难，寻亲报冤第四难。

这四难和历史上的真实的唐玄奘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清代百回本《西游记》版本《西游真诠》写玄奘的父亲陈光蕊中状元，和殷小姐在贞观十三年结婚。而历史人物玄奘此前十年，也就是贞观三年已经出国。玄奘在《还至于阗国进表》说：“遂以贞观三年四月冒越宪章，私往天竺。”也就是说，真实历史人物玄奘出国时，《西游记》小说人物玄奘的父亲还没结婚。还有学者考证，玄奘出国是更早一点的贞观元年，那就和《西游记》描写的时间差得更多。        

据版本学家考证，对历史上的玄奘命运的改写有个渐进过程：吴承恩提出简单思路，朱鼎臣做了详细铺写。嘉隆年间的《西游记》第十一回用一首古歌叙述唐僧本是金蝉子，因无心听佛讲，被贬到尘凡受苦：

父是海州陈状元，外公总管当朝长。

出身命犯落江星，顺水随波逐浪泱。

海岛金山有大缘，迁安和尚将他养。

有的研究者认为，这就是吴承恩对玄奘命运的构思。我有点儿怀疑，这么有趣的一个故事，吴承恩自己为什么不写出来呢？还是他虽然写出来却散佚了？到了隆庆万历年间，朱鼎臣改写《西游释厄传》（《西游记》另一名字）时，洋洋洒洒加一大段玄奘身世描写：玄奘前身是如来佛的第二个弟子金蝉子，因犯“不听说法”、“轻慢我佛如来之大教”罪，被贬了真灵，罚到人间赎罪。他转生东土，出生就遭磨难，出娘胎险些被杀，满月被抛江中，成了“江流儿”，最终寻亲报冤。

这段“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根本”常作为《西游记》第八回“我佛造经传极乐，观音奉旨上长安”附录。我们简单概括一下“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根本”这个故事：连云港读书人陈光蕊考中状元，丞相殷开山之女满堂娇抛绣球择夫打中他，夫妇赴江州上任时，陈光蕊被船夫刘洪所杀，刘洪霸占已经怀孕的满堂娇，冒名顶替做了十八年江州太守，满堂娇生下儿子后，写下血书，咬下儿子一个脚趾头，作为将来相认的根据，把儿子抛进江中，这个婴儿被金山寺法明长老所救，养大后出家，法名玄奘。

玄奘十八岁时知道了自己身世，找到了母亲，根据母亲指点，找到失散的祖母和仍然担任丞相的外祖父。外祖父根据唐太宗的旨意带兵剿杀刘洪。被刘洪所杀的陈光蕊因为曾放生过一尾金鱼，金鱼恰好是龙王，龙王用定颜珠把陈光蕊留在龙宫里，当玄奘和外祖父、母亲一起到江边祭奠父亲陈光蕊时，龙王放陈光蕊复活，全家团聚。最后的结局是：玄奘的母亲满堂娇从容自尽。

大家听听，这个短篇小说规模的故事像不像杂凑的一锅？有宰相之女抛绣球的故事，有江洋大盗杀人越货的故事，有冒名顶替，有母子之间凭着血书和咬掉脚趾头团圆的故事，还有龙王报恩的故事，最后还有贞节烈女从容自尽。我觉得这段故事明显受到《三言二拍》《醒世恒言·蔡瑞虹忍辱报仇》的影响，很大程度是对蔡瑞虹复仇故事的模仿。

蔡瑞虹复仇故事很有名，不必详细说，主要内容是写：一位弱女子为了给家人报仇多年忍受来自几个坏人污辱欺骗，最终给父母报了仇，从容自尽。陈光蕊的故事有两点特别值得推敲：一点是，刘洪怎么可能在十八年中一直担任江州太守，就算他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就算他用了一些师爷之类的秘书帮助自己处理官司，帮助自己应对给朝廷和上级的公文，但是一个毫无官场生活经验撑船的粗人，怎么可能在十八年里顺利通过朝廷一次又一次对官员的严格考察？

第二点，玄奘投胎，是南极星君奉观音菩萨指示给满堂娇送来的，南极星君在梦中告诉满堂娇，你的丈夫已经得到救助，将来你这个儿子可以报仇，夫妻母子团聚。这说明，玄奘从投胎开始，到他后来西天取经都是观音菩萨安排。而玄奘又是特别特别纯洁的，他是十世修行，后来他成为各路妖精都想得而食之的珍品，但是他还在娘肚子里，半年多时间，他的母亲却跟杀丈夫的仇敌同床共枕，这岂不是对如来佛转世弟子佛头增秽？

中国古代几部重要的长篇小说都有缺陷，曹雪芹丢失了《红楼梦》已经写成的后几十回，我们现在看到的一百二十回本，是高鹗程伟元根据无名氏的续书续成的；《金瓶梅》五十三到五十七回也不是兰陵笑笑生手笔，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里说是一个“陋儒”补成的。《红楼梦》后四十回、《金瓶梅》陋儒补的这几回，跟曹雪芹、兰陵笑笑生，简直是两个天地了。而《西游记》这段经常作为第八回附录的“陈光蕊赴任逢灾，江流僧复仇根本”跟吴承恩的笔墨也有很大不同，它很像是市井当中说书人补进去的，而且它里边确实一再出现这样的话，就是说书人经常用的话语。

比如：“却说刘洪杀死家僮如何如何”，“却说殷小姐如何如何”“却说此子在木板上如何如何”，这样的文字，这样的叙述方式、这样的语言格式，还有这段描写当中人物对话、细节描绘，跟吴承恩写作的风格都很不一样。我们只能感叹：幸亏《西游记》的缺陷比《红楼梦》《金瓶梅》少得多，而这段不是出自吴承恩之手的文字，总算也交待了唐僧这位苦行僧的身世，所以现在各种《西游记》版本就姑妄存之，我们也就姑妄阅读之，好在《西游记》再往下读，就像山阴道上行，美景纷至沓来。因为那都是出自天才作家吴承恩的手笔。

我们下次就看一看从《西游记评话》保留下来的梦斩泾河龙这一段到吴承恩写的梦斩泾河龙，发生了多么深刻的变化。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