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精读课】《传习录·节选》：必是下面有一个根在

今天是王阳明心学课第一单元的第5次【精读课】，我们精读王阳明的一段原著，出自《传习录》，这一段原文是这样的：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

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陰亦然。惟其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差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却是仁理从里面发出来。

我把这一段文章翻译成了现代汉语，大家感受一下它的意思：

有人问：“程颢先生说‘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那为什么墨子的兼爱，并不能称为仁呢？”

先生说：“这个不太容易一下子讲清楚。还得靠自己体会领悟才能明白。仁是自然造化生生不息的天理，虽然它遍布宇宙，无处不存，但其流行发生却是一步一步的，所以它才生生不息。比如，冬至时，一阳开始产生，一定是先开始了一阳，六阳才会慢慢出现。如果没有一陽的产生，哪里来的六陽呢？陰也是如此。正由于有一个渐渐的发展，所以就一定有一个发端处。正因为有个发端处，所以才能生长、变化、积累。正因为能生长，所以才会生生不息。好比一棵树，树苗发芽就是树的生长发端处。抽芽后，长出树干，有树干后再长出枝叶，然后生生不息。如果没有树芽，怎么会有主干和枝叶？能抽芽，地下一定有根在，有根才能生长，没有根，就会枯死。没有树根从哪里抽芽？父子、兄弟之爱，就是是人心情感的发端处，如同树的芽。从这个发端处开始仁民爱物，就如长出了树干和枝叶。墨子的兼爱没有什么区别，把自己的父子、兄弟与陌生人同等看待，这自然就没有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道它没有根，就不能生生不息，怎么能称作仁呢？孝悌之心是仁的根本，仁理就是从孝悌之心中生发出来的。”

关于这一段，先解释一下六阳。古代以天气为阳、地气为阴、十一月至来年四月为阳气上升之时、合称六阳。这一段问的是：墨子的兼爱和儒家的仁有什么不同吧？墨子是春秋时代的思想家。春秋战国时代，是中国思想的黄金时代，有所谓的诸子百家，四库全书上记载有一千多家，但影响比较大的，是法家、道家、儒家、墨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医家等十二家，十二家里真正成为中国文化核心，一直流传到现在的，是儒家和道家。墨子本来学习儒家，后来自己创立学派，成为墨家。墨家代表的的是小生产者。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工匠。所以，墨家的组织性很强。理论上墨子倡导兼爱，主张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君和臣是平等的，父和子也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必须在平等的基础上相爱。还主张“非攻”，反对战争，是非暴力主义。如果套用现在的标准，墨家有点接近美国的民主党，偏左派，而儒家接近美国的共和党，偏右派。现代社会的人更容易接受墨家。反传统很厉害的鲁迅，对于墨家很称赞。小说《非攻》刻画了一个摩顶放踵的墨子形象。摩顶放踵其实孟子形容墨子的，原文是：墨子兼爱，摩顶放踵，以利天下，意思为了给天下的人谋利益，从头顶到脚跟都擦伤了；形容不辞劳苦，不顾身体。

但墨家的兼爱，和儒家的仁，确实有本质的不同。王阳明认为，墨子那种绝对平等的爱，是靠不住的。王阳明认为，仁不是一个固定的、绝对的东西，而是一个生长性的东西。不是建立在绝对没有差别的人际社会，而是在差别的基础上慢慢升华。他又用树的种子来做比喻，意思是血缘之间的爱，是人的根本，就像树的种子，由这个种子，才能生长为仁。

王阳明在传习录里和学生谈论天理和人心，有助与帮助我们理解这一段王阳明对于墨家兼爱的评论。

～陆澄问：“李延平先生说：‘合理就没有了私心。’合于理与无私心，如何区别？”

先生说：“人心就是天理。没有私心，就是合合乎天理。不合乎天理，就是存有私心。如果把人心和天理分开来分析，好像不太恰当。”

陆澄问：“佛家对于世间一切情欲私信，都不执着，好像没有了私心。但是，在社会层面，抛弃了对于家庭的责任，好像也是不太合乎天理。”

先生说：“其实只是一件事，不过是为了要成就他自己的一个私心而已。”

一天，陆澄又问：“恻隐、羞恶、辞让，是非，都是本性的表现吗？”

先生说：“仁、义、礼、智也属于本性的表现。本性只有一个，就形体而言，称为天，就主宰而言，称为帝，就流行而言，称为命，就赋于人而言，称为性，就主宰人身而言，称为心。心的活动，遇父就为孝，遇君就为忠。以此类推，名称可以无穷无尽，但只是一个本性而已。比如，人就是这么一个人，对父亲而言为子，对儿子而言为父，以此类推，名称可以无穷无尽，但还是同一个人而已。人只要在本性上做功夫，把‘性’字认识清楚了，那么，天下万理都通了。”～

那么，今天就讲到这里，下一节课我会和大家分享精读课的为学须得个头脑。愿我们不局限于一家之言，打开自己的心扉，找到自己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