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2】《第一炉香》：为了心安理得地沉迷物欲，她必须爱上他

金句

（一）我爱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二）他对她说了许多温柔的话，但是他始终没吐过一个字说他爱她。

（三）乔琪一天不爱她，她一天在他的势力下。

上一集我们说到，葛薇龙给自己物色的人选，被梁太太夺走了。

但她很快遇到了另一个人，他叫乔琪乔，乔琪乔就是之前我们说到的找梁太太约会其实是为了约别人的乔十三少。

大家对于梁太太，要么是忌惮，要么则是被引诱，唯有乔琪乔一个人敢耍梁太太，这次，见到梁太太正在和卢兆麟眉来眼去，乔琪乔就开始在梁太太面前穿梭来去，引得所有人开始注目他们。梁太太没办法，只好给薇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帮忙将这个麻烦引开。

于是薇龙主动和乔琪乔打招呼，然而，只是被乔琪乔看了看，她便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己像热牛奶一般从壶里倒出来，管也管不住，整个的自己全泼出来了。这又是张爱玲预示人物关系的走向的意象，象征的是薇龙将在和乔琪乔的关系中失控。薇龙初见乔琪乔便有好感，一是因为色相。二是因为他具有诗意因此不讨人厌的撩拨，三是因为他难得的不会被姑母所迷惑。

那么究竟他们二人会是何样的情感走向？

宴席散了之后，睨儿对薇龙说起乔琪乔这个人，说他不受父亲的喜爱，而且经济拮据，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任何谋生本领，谁跟了他将来必定吃苦。

葛薇龙回答说：你放心，我虽傻，也傻不到那个地步。

说了这话之处，她从此见乔琪乔就冷淡许多。

然而，薇龙的态度却因为一件事，发生了转变。

那时梁太太正和卢兆麟打得火热，自己的旧情人司徒协却回来了，她想把薇龙送给司徒协，以示讨好，以免两个人发生嫌隙。

三人在车上时，司徒协先是送了梁太太一只镯子，又立刻给薇龙戴上了一只镯子。描写这个场景时张爱玲这样写“那过程的迅捷便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

这件事让薇龙梳理了一下自己在姑母家住的这三个月，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又在交际场中小有名气，普通女孩所憧憬的一切都尝到了，可是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所以今天像这样用自己来笼络司徒协的事情，应该是少不了的了。

葛薇龙想着，有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

可是，这三个月的时间让她已经对这里的生活上了瘾，她要离开，只能找个阔人嫁了。

可是她又想到梁太太的命运，年轻时为了富裕的生活嫁了富商，老去之后要用后半生填补她未得到的爱，填补内心的饥荒，这在年轻人看来是多么可笑。

也就是说，葛薇龙现在没有钱不行，没有爱也不行。

这时她想起了乔琪乔。

她的想法是“在过去，乔琪不肯好好地做人，他太聪明了，他的人生观太消极，他周围的人没有能懂得他的……幸而现在他还年轻，只要他的妻子爱他，并且相信他，他什么事不能做？而且香港的三教九流各种机关都有乔家的熟人，不怕没有活路可走。”

所以，你说葛薇龙对乔琪乔是爱情吗？我们必须关注葛薇龙对乔琪乔态度的转变，才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她哪里是从始至终的飞蛾扑火？一开始，听说乔琪乔家境不好，她是疏远了他的，而现在，她却认为乔琪乔对于她，是一个既有爱，也不会差钱的选择。你若问钱是哪里来的？其实现在还是没有。

乔琪乔没有变，还是那个纨绔子弟，不过是葛薇龙为了要选择乔琪乔，率先为自己编造了这种可能性。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觉得有种熟悉感，葛薇龙也是用了类似的方法，说服自己留在了姑母家的，现在，她又一次故技重施了。

葛薇龙想法改变后，很快让乔琪乔察觉到她的热情。当葛薇龙问起乔琪乔对婚姻的看法。乔琪乔说自己不预备结婚，也不配结婚。他不能答应薇龙结婚，也不能答应给薇龙爱，只能答应给薇龙快乐。

说白了，就只是露水情缘。

这和薇龙想象中的差了太远！那么面对乔琪乔这无赖而自私的样子，薇龙又作何打算呢？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更令薇龙崩溃的事情，乔琪乔竟然和梁太太家的下人睨儿勾搭在了一起！

薇龙气急败坏，一见到睨儿，便抽打她起来。

这一打，却被梁太太捏住了把柄。梁太太告诉葛薇龙，像这样冲动做事，不爱惜自己的名誉，可是嫁不到上等人家的。

她劝薇龙报复乔琪乔最好的方式，就是收服他。便暗示她和别人亲近，让乔琪乔不觉得拿得住她。而这个别人，其实也就是司徒协。

薇龙知道梁太太想利用自己，为了逃脱利用，也加上从乔琪乔那里受的伤害。她坚决地表示自己一定要回上海去。

姑母说你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你现在有是一个人，要想回到原来的环境里，只怕回不去了。

薇龙却反驳道“我回去，愿做一个新的人。”

那么薇龙究竟能做一个新的人吗？

梁太太怎么肯轻易放过自己投资了这么久的葛薇龙?她立刻联系了乔琪乔商量一番，梁太太需要借乔琪乔留住她培养的工具葛薇龙，乔琪乔也要和梁太太合作，制服葛薇龙，好让他人财两得。

两个人商定好之后，乔琪乔就开始向葛薇龙大献殷勤。而葛薇龙连船票都买好了，却突然淋雨生了病。她这一病，竟然从夏天病到秋天，没能回得去，她开始渐渐怀疑，这病，或许有一半是她自愿生的。

因为她其实的确是回不去上海了，而且已经对自己的出路有了更清晰的念头，张爱玲写出她明确的想法：“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魅力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孩子的适当的出路。”

她主动找到梁太太问乔琪为什么不结婚，梁太太暗示他，乔琪乔爱享受，肯定要娶个妆奁丰厚的小姐。

薇龙就说“我没有钱，但是……我可以赚钱。”

梁太太却笑了。

这一笑，激得葛薇龙说：“怎么见得我不能赚钱？我并没问司徒协要什么，他就给了我那只镯子。”

梁太太终于等到了她想听到的话，等着葛薇龙自己乖乖跳进这个火坑。

葛薇龙和乔琪乔结婚了，从梁太太的话中，我们似乎能预见薇龙的结局“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

等到薇龙年老色衰之后，还要落得个被抛弃的命运。

然而就算是年轻貌美之时，这也不是她一开始想要的既有爱又有钱的生活，她爱的人不爱她，钱也要她自己挣。

我们之前说薇龙其实一直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是不愿意面对那个在物质面前软弱的自己。到了现在，薇龙终于面对自己了，她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这不是因为突然的面对真实自我的勇气，而是因为从现实上来说，她必须付出代价的时刻到了，这个时刻不是由她掌控，而是为她买单的人所掌控的。

现在，梁太太已经开始向她讨要代价了。

其实人这一生，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时刻谨记，欲望与代价永远是对等的，你的欲望多，你付出的代价就大。

薇龙释放了欲望，却想侥幸逃过代价，

这是薇龙和象征欲望黑洞的梁太太的较量，薇龙输了。

那么，薇龙对乔琪乔呢？她只能爱乔琪乔，这里面有两层含义。我们都知道怨女爱浪子的戏码，怨女的内心一定具备两点，一是残缺的心灵，二是圣母心。她很清楚“他一天不爱他，她一天就在他的势利下。”她爱乔琪乔，完全是因为乔琪乔不爱她。

这哪里是爱情呢？爱情应该是一个完整个体对于另一个完整的个体的倾慕，他们的结合让彼此变得更好，而葛薇龙和乔琪乔，不过是两个残缺的个体，各取所需。

乔琪乔所需的，自然是葛薇龙帮他赚钱。而葛薇龙所需的，其实是一个幌子。那就是她需要打着爱的幌子，继续她现在的生活。

毕竟以爱之名，总不至于太难看。

多次重读，看到这最凉薄的一层深意时，五味杂陈。

该鄙夷，还是该同情？书里的人物不需要书外人物的评判，他们是无可逃遁的镜面，直直地打到现实世界人物的脸上来。

然而除了书里书外人物的对照，《第一炉香》书中之中的相互对照，也非常有意思。

我们看乔琪乔何尝不是一个女版葛薇龙？

同样的是，他们都离不开享受的生活。可是和葛薇龙相比，乔琪乔倒是一直都自如得多。乔琪乔丝毫不用遮掩，他可以直接这样说：我没有婚姻自主权，我没有钱。又享惯了福，天生的是个招驸马的材料。

而葛薇龙却不能够，她要不断地为自己的物欲找幌子。

或许因为乔琪乔是个男性，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浪荡无赖的形象却反增了魅力，而薇龙是女性，在苛刻的社会中贪恋物欲就免不得背负骂名。

更重要的是，乔琪乔比葛薇龙多得不仅仅是自如，还有极度明确和单一的目标。

就是游戏人生。

在这一点上，梁太太也是一样的。

她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却确定自己不要爱情，但她是否曾后悔过呢？不重活一次，谁也得不到答案。

而葛薇龙却从始至终陷入摇摆之中，一面享受物质陷阱中的虚假繁荣，一面又想要全身而退，既想要物质生活，还想要一份爱情。

像现在很流行的一个词叫白嫖，形容那些什么都不付出却想得到的人，这样的人不懂得万事万物总要守恒，得到与失去本是物物交换的关系，他们在代价找上门来之时，才懂得恐惧，而那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之前电影《第一炉香》选角的消息曾引起巨大争议，据传，葛薇龙将由马思纯饰演。消息一出，人们便开始大论马思纯如何胜任不了葛薇龙这个角色，马思纯之罪，大多在长相气质这一块。书中的葛薇龙的眼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表情因为有些吊滞,显出温柔敦厚的中国情调。温柔敦厚马思纯倒是有的，但长眼和纤瘦的鼻子却是大不同。

但是演戏本就是创造，是一种类似魔术的事物，在电影上映之前，我们无法断定，马思纯一定不能胜任这个角色。

若说真正该令人觉得危险的，倒不如说是人们对张爱玲的误解，对《第一炉香》的误解。

在马思纯的观后感中，《第一炉香》像是一个苦情故事。

可若心中只揣着情爱，是否还能演出那种葛薇龙身上最可贵的矛盾挣扎、最透彻的人之本性？

将张爱玲小说改编成电影，其实是非常难的，否则为何具有如此话题度的主题，和强大受众基础的IP，却很少有人选择去改编？或许张爱玲的作品呈现的难度，就是作品里的那些独一无二的幽微与暧昧，其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书中的人物自己都瞒住自己，那么若不借助人物心理独白和作者的阐释，读者又该如何真正理解张爱玲的作品？

这一炉香点完了，这故事也讲完了，不知在你的眼中，这是个怎样的故事呢？在下一集中我们会偕同专业的声音团队为大家演绎关于葛薇龙和乔琪乔的有声剧，看看张爱玲这样剑走偏锋的作家，会如何书写女人爱上浪子的老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