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2】《春雪》：一段爱情里，男女各自的底线是什么？

 金句：

（一）只要毫无野心，就是优雅。

（二）因为陷入梦境太深，梦溢出到现实的领域，终于造成梦的泛滥。

（三）你一定贪得无厌。贪得无厌的人往往表现出悲伤的样子。

今天我们继续来聊一下《春雪》这本书。在上期节目里，我们说到人为什么会迷恋得不到的爱，在三岛由纪夫笔下，他塑造了松枝清显这样一个角色，把所有的纤细、敏感都赋予他，他其实是近乎完美的，家世、外貌、头脑，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面对爱情的时候还是如此的拿捏不定，如此的挣扎和博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并不是一句玩笑话，在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后，吃饱穿暖后，人类无法避免去寻找情感，遵循荷尔蒙的指引，将自己人生的间隙用爱来填满。为什么会有分手，有复合，有长久有短暂呢？因为有些爱无法完全填补内心的间隙，有些爱过满甚至会溢出来，有些爱是不变的，但间隙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大、变小，你说完全契合的？我只愿相信两种情况，第一，两个人在不断地调整，让彼此更适配，第二，只存在某一个瞬间。

回到《春雪》，清显和聪子的爱情，是非典型的，但他们的相处，和面对感情本能的选择，倒也折射出男女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和爱情取向。男人分手的底线是什么？女人分手的底线是什么？为什么在感情里，男人似乎永远比女人更绝情？女人则好像比男人想的更多，更复杂？

在重新进入小说情节前，其实这些问题都值得好好聊几句，大多数人对男女的刻板印象，是一种结果导向，也就意味着，男人的绝情，女人的犹豫都是一种结果，他们在过程里是如何想的，其实可能和我们印象中的恰好相反。就拿清显来举例子就好，他当然是绝情的，你看他做的那些事，包括折磨聪子，利用自己的学仆，在聪子即将出嫁前拿着聪子的告白信来威胁她和自己上床，你都看得到这个少年的自私。而且这种男的分手一般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清楚女方对自己的爱，他得到了，他也就不需要了。三岛由纪夫用下面这般蛊惑的文字写下这个少年的魅力——“清显不仅轻蔑、甚至冷酷对待爱慕自己的人。恐怕没有任何人像本多这样早就觉察出他的这种卑劣性格。本多估计，清显从十三岁知道自己的美貌大受众人喝彩的时候开始，他的倨傲如同霉菌就在心里悄悄地繁殖蔓延，终于成为自己的情感。那银白色的霉菌花，如同银铃，一碰它，仿佛会发出响声。实际上，清显作为朋友对本多的危险的诱惑也许正出于此。想与清显交友却没有成功，反而被他嘲笑的同学不在少数。惟有本多对他冷酷的毒素能够做到应付自如的试验获得成功。本多讨厌那个目光阴郁的学仆饭沼，这也许出于误解，但因为他从饭沼的脸上看到失败者那种司空见惯的表情。”

   看到了吧，清显就是那种爱慕者众多的少年，他有渣的本钱，但随着剧情的发展，清显在和聪子的相处中，表现出的反而是一种弱势。聪子的绝情，是女人的绝情，是那种我爱你与你无关的感性，这种不受控，恰好是压制清显的利器。小说当中有这样一个细节，清显拿聪子的告白信来威胁这个已经订婚的女人，聪子非常清楚，清显不仅不可能真的报复她，甚至连这封信都不一定存在，但她还是赴约，满足清显要和她上床的心愿，这绝不是受制于人，而是一种站在上帝视角的选择。从三岛由纪夫的文字里，我们甚至能看到这个女人把清显耍的团团转，清显的感情起伏，完全由她来引导，比如书里这一段，聪子的仆人在两个人偷完情后向清显恳求：“少爷，我们该告辞了。”蓼科代替聪子说：“我们履行了诺言。从今以后，请您忘掉小姐。现在请少爷履行诺言，把信还给我们。”

　　清显盘腿坐着，没有吱声。

　　“您答应过的，把那封信还给我们。”蓼科又催促。

　　清显仍然默不作声，凝视着若无其事一样坐着的聪子。她的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穿戴齐整。聪子忽然抬起眼睛，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的眼睛里掠过一道清澈强烈的光芒。清显明白了聪子的决心。

　　清显在这瞬间获得勇气，说道：“信不能还。以后还想这样子见面。”

　　“什么？！少爷。”蓼科怒不可遏：“您要怎么样？怎么能像小孩子一样随意任性呢？……难道您不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吗？身败名裂的不是就我蓼科一个人！”

　　“算了吧，蓼科。在清显痛痛快快地把那封信还给我之前，只好这样和他见面。要拯救你我，没有别的道路。如果你也想拯救我的话……”

聪子劝阻蓼科。她的声音那样清朗透明，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连清显都感到不寒而栗。

这一段特别有意思的，在于聪子的心态，那种堕落吧，跌到地狱才是解决一切的方式的决绝，她已经对自己的处境破罐子破摔了。这对小情侣就抱着仿佛明天即末日般的绝望，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用一个彼此都知道是虚假的威胁来心安理得的继续这场背德之恋，他们铭记着每一分每一秒，他们的爱情终于时时刻刻处在瞬息万变之间，如同行走在钢丝上那般危险，或许这就是堕落的诱惑，怀着罪孽感的爱情，让人上瘾无法逃离，却又惶惶终日，每一天，他们都如同沉浸在爱河里两个顽强的潜水员，唯有换气的时候方才浮出水面。

可跳出主角光环，松枝清显这种人谁不想痛骂一句“作精”，明明可以拥有的幸福，非要走到这个地步，而这种心态真实吗？也足够真实，要不然怎么会说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三岛只是放大了这种人之常情，因为在感情里，没有人是不“作”的，男人也不例外。清显在做出一个选择前，他的内心活动之丰富，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他会因为对方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而在内心翻江倒海，但他绝不会说出来，不会表达，因为这个社会对男子气概的定义，就是一种与柔软相对抗的撕裂。女性固然被认为是脆弱的、温柔的、逆来顺受的，但某种程度上，这个社会也给了这种弱者表达情绪的出口，女人哭，男人给予怀抱，女人诉说，男人聆听，这就是春雪所处年代的标配。到了今天，这一切发生了改变，男人也可以善于表达和示弱，但也有一些东西是没有变的，比如男与女需求上的错位，这也是很多人容易在毕业分手的原因。

因为同样的年龄段，女人似乎永远比男人更为早熟，她们的敏感促使她们焦虑，她们处境上的弱势，促使她们更加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男人分手，大多还是感情上，促使女人提出分手的，往往是现实，是失望，是看不到两个人的未来，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的爱也随之消失。

比如说聪子，同样是二十岁的年纪，清显还在上学，在交友，不确定自己的未来，朦胧的思考自己需要怎样的爱情，是那种禁忌的，得不到的；聪子已经在谈婚论嫁的边缘，身上担负着伯爵家的希望，她需要一个能振兴家族的联姻，而这也就是她开始刺探清显的原因。聪子必然也在考虑要不要放弃，她迫切的希望清显能真正的成熟起来，而不是反复继续这种暗恋博弈的游戏，因为聪子面临着婚嫁的难题，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可松枝清显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呐，你进一步，他退五十步，一旦聪子无法再继续这种游戏，她对清显最真实的诉说，一句“你还是一个小孩子，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想懂”，将两个人同时推入了深渊。如果不是聪子突然地订婚，想来这种僵局根本没有打破的时候。

这后续的结果，就如同你我所料，这种偷情总有一天会暴露在阳光之下，正如同纸包不住火，聪子在婚期将近之际怀孕，起初她不愿意告诉清显，只想独立承担，但这不仅涉及到皇室贵族的尊严，更关乎整个绫仓和松枝家族的未来，又怎能姑息，一下子，所有人都被卷入这场地下恋情之间，他们送聪子去堕胎，力图让一切回归正轨，甚至绫仓和松枝两个本该结仇的两个家族，在维护脸面的目的上达成了一致，贵族的虚伪显露无疑。聪子最终选择了削发为尼，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全部，享受到了人生最大的幸福，她不打算永远的占有，剩下的只有松枝清显一人，尚在苦苦挣扎。

所以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如果在感情里长期处于索取甚至是凌驾的状态，他乍一看是占了便宜的，总是会被无底线的包容，总是有数不清的爱来挥霍，但长久来看，报应的来到，才是迟早的。因为这类人的感情，看上去占上风，实际上永远都是被动的，就像清显，他和聪子的感情进展，全部源自于聪子的所作所为，只有聪子有意去推动，他才后知后觉的被操纵起情绪，乍一看开头，还觉得清显是个恃宠而骄的人，看到后来，只觉得他可悲，只要聪子不爱他，放弃和他的博弈，那么清显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他的那种敏感、多情、忧愁，都将失去意义和抒发的对象。当聪子选择出家，将这段感情割舍后，清显能做什么？除了无数次去寺庙寻找聪子，就是无数次的被拒绝，聪子在用行动告诉他：“我不爱你了，至少我不能爱你了”。一段极致的爱情，让他头一次的求而不得，头一次感受到不被爱的滋味，他根本无力承受这一切，他甚至连活着的意义也没了，因为他的身体就和他的感情一样纤细脆弱，他前方的路，只有死亡是走得通的。再次被聪子拒绝后，清显回到家，发起了高烧，年仅二十岁，病死在东京。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便是想方设法攀登爱恋的险峰，在一览无余其美艳和风光后，怀着看似无法拥有的残缺实际上却满足的心情，在至高点结束自己的生命。可只有这种非常态的爱恋，方才能被人铭记，亦是一种可悲。

 我想，再没有比《春雪》更无望的结局，在一片死亡的沉静之中，年仅二十岁的松枝清显离开了这个世界，如同春天洁白的雪终将消融一般，只留下幻灭的美丽。回到我看这本书所带着的那个问题，我们想要什么样的爱情？或者说，我们为什么需要爱情？我想起我一个朋友，互联网996工作的那种，整天灰头土脸，上班都是随手抓件衣服就走，下了班就马不停蹄的回家瘫着点外卖，权当是回血。这种重复，填满了她每一天的生活，但突然有一天她出现在我们面前，笑脸盈盈，举手投足焕发着截然不同的生气，一问才知，恋爱了。

人类或许都会消亡，但恋爱不会，人类越是孤独，越是自私，越是无趣，越是绝望，爱情才越是那救世良方，因为它会唤醒我们对生活的激情，帮助我们找到生活的意义。它可以是柴米油盐的，是平淡的，也可以是清显和聪子这样充满毁灭和禁忌的，正因形态万千，不分好坏，它才是爱情，才是人人平等的爱情。

好了，这就是我们本期的节目。在有声剧中，我们将带来美少年的禁忌之恋，将三岛由纪夫最美的文字，用最好的方式呈现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