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2】《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如何接纳原生家庭的伤痛？

金句

（一）：悲喜交替，没有终点。

（二）：对完美的追去其实是对平衡、对和谐的追求

（三）：我想要要尊重自身的复杂性。

上一集我们讲述了《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呈现了一个年轻女孩在面对种种质疑和打压时，如何探索人生道路，成为她自己。某种程度上，这本书的写法非常自我，一切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写的。虽然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原生家庭对温特森的影响和限制，但其实温特森太太这个养母的形象还是比较模糊的，我们很难看到她真实的人生处境和内心状态，至于养父的形象则更加模糊，小说里基本上没有怎么描写。这也很好理解，《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这部小说是在年少叛逆的状态下写成的，人在叛逆的时候不会特别想理解他人。而有趣的是，五十二岁时，温特森又写下了一本自传《我要快乐，何必正常》，这时她的养父母都已经去世，她也找到了自己的生母，在整理完自己这大半生之后，她重新回顾了过往，其实内容和《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有不少交叉，但补充了更多的细节，在其中她已经对原生家庭有了非常深刻的理解。如何接纳原生家庭的伤痛？怎样弥合童年时的创伤？怎样真正地去理解我们的父母？温特森的个人经历也许可以提供给我们一些启发。

1985年，当《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获得巨大成功，并由温特森亲自操刀改编成BBC热门英剧风靡全球时，她收到了来自养母温特森太太的控诉信，信中责怪她为什么要在小说里用真实的名字，让自己颜面扫地。自那以后，这对母女此生再没有见过。她们从未达成某种和解，彼此之间一直都是怀揣着不解与恨意。只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当温特森自己也经历了许多的爱与伤痛之后，母亲的形象才开始变得更加丰富，她突然意识到，那个独断专行的母亲，原来过得是那么痛苦。其实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只是不自知也不愿承认。多年前的那无数个夜晚，温特森太太一宿一宿地不睡觉，听着广播里的传福音，不停地烤制糕点、缝纫、编织、修修补补、阅读圣经，那是出于怎样的不安和痛苦啊。温特森想起来，母亲曾跟她讲述过自己的童年，讲她如何在战争期间的防空洞里拉手风琴，如何偷丝绸去缝制降落伞。温特森当时不知道这喋喋不休的往事追忆中，隐藏着多少被强烈压抑的情感。她也想起来，母亲整夜失眠，是从外祖母去世时开始的。不知道母亲和她的母亲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芥蒂和撕扯。多年以后，温特森终于意识到，她母亲是个如此孤独的女人，如此渴望被了解。她把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温特森身上，希望她能和自己一起，体验宗教的拯救。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怎么就非要过另外一种不正常的生活呢？她真的没有爱过温特森吗？说来辛酸，温特森太太所展现出的唯一的温情，竟然是在她的棺材本里，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杰克和珍妮特，别哭。你们知道我在哪里。”但温特森哭了，她哭的点在于，为什么要用失去来衡量爱，为什么不用活着的大把时间来谅解爱，懂得爱？这是温特森在母亲这里最大的遗憾。她意识到，完全封闭自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不可能真正地遮蔽痛苦，所以她这一生，一直都在激烈地去爱人和被爱，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又何尝不是替母亲去弥补她那不完整的人生呢？

关于这一点，温特森有很清楚的认识，她说：“过去并非如线性时间的刻度那般固定。我们可以回头。我们可以捡起掉落的东西。我们可以修补被他人破坏的东西。我们可以与已故之人交谈。”我想，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了解和思考过去永远都不会晚，总有一些属于人性的问题，正在慢慢地解决，那是全人类所共通的东西。

温特森与父亲杰克的关系则要缓和一些，母亲去世后，温特森还会定时回家去看看他。温特森太太去世后，杰克娶了第二任妻子。杰克有暴力倾向，小的时候她曾打过温特森，后来他也打第二任妻子。温特森回家看到这一幕时，杰克竟然面露尴尬。温特森带他出去兜风，半个小时里他一言不发，然后他突然就哭了，讲起了自己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诺曼底登陆时的场景，他当时用刺刀杀了六个人。他是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唯一的人生智慧就在生活打击你之前，你得先打它。他从来没有获得过他所需要的爱，他说他真的爱过温特森太太，只可惜他们都不具备爱人的能力。温特森意识到，她父母的人格，很大一部分都停留在了他们很年幼的时候，那时他们受到很严重的创伤，此后的生命历程中也没有机会去调整，所以他们的人格一直都没有长大。想到这里，温特森竟产生了一种内疚感，她是这么说的：“他从来都是个小孩，而我很难过没能看顾他，难过有那么多小孩从未得到看顾，因此未能长大。他们会变老，但无法长大。长大需要爱。如果你幸运的话，爱会在以后到来。如果你幸运的话，就不会朝挚爱脸上打去。”

在离家出走之后的生活中，温特森对原生家庭的理解一直都伴随着自己对爱的探索。她想要的爱从来都不是岁月静好，她觉得爱就应该是爆裂的，用尽全力的。她把爱当成毒品，需要不断地服用下去，未必最后要追求什么美好的结局，甚至大部分时候，都是损伤大于治愈，心碎多于健全。曾经有一次，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结束之后，温特森甚至想到要自杀。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两个人的差异这么简单明了的东西何以会导致决裂这样复杂的终点，她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个怎么都无法弥补的缺口，而那个缺口，就来自她的家庭，尤其是她的母亲。

童年时，温特森常常被温特森太太关在门外，她就只好坐在门阶上等待。后来，当她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始终保持着一个习惯，就是不喜欢关门。她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后门。童年时那些被隔离的时光始终在影响着她。她用尽全部力气，只为成为一个可以主导自己的人，不再能有人把她锁在门外，她自己就是那个负责打开房门的人。然而这种仪式化的需求，又何尝不是伤痛的不断重现呢？她用这种方式不断提醒自己，这种过度的敏感让温特森尽管渴望与他人相处，但始终无法做到与人在一起长时间生活，始终无法真正懂得该如何爱人和被爱。

这是我们都会遇到的困境，成长过程中往往需要很多决绝的选择，但当你回过头来看，这过程其实并不会那么清晰，你永远不可能切断自己的过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爱的失败。解决爱的伤痛的唯一办法，仍然是爱本身。这里的爱不只是指爱情，其实是更广义的，对于外在于自我的他人的爱。在温特森陷入绝望的时候，帮助她的是她身边的朋友们。她意识到，在恐惧不受控制的时候，你需要紧紧抓住某个人，某个会紧紧抓住你的人。要学会向他人求助，他们会带给你新的力量。

这里的他人除了现实中的朋友，其实还包括抽象的他人，其实就是指书籍。温特森人生中的很多艰难时刻，都是在图书馆中度过的，尽管除了圣经故事，母亲不让她看其他书籍，但她仍旧偷偷地看了许多书，按照图书馆里的字母编号，从A读到Z，几乎把能找到的所有文学作品都看完了。温特森对于阅读的理解很有意思，她认为阅读其实是建立身份认同和自我定义的过程，阅读的过程中，我们变成了一种介于真实和虚构之间的存在，这种存在可以不断变化，是自由的。这种自由不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而是可以点燃生命，帮助我们找到新的人生道路。所以，读书的目的终究了为了生活，为了可以更勇敢地做出选择。

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反思，温特森越来越深入地明确了自己最本质的缺失，那就是对自己弃儿身份的不解与迷惑，温特森太太的收养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但是在此之前，在她人生的前六个月里，她又是谁呢？温特森这样表达这种痛苦：“我曾经历的逝去的失落，是前语言阶段的生理痛苦。那次失落发生在我会说话之前，如今我回到那个地方，哑口无言。”她越来越好奇，那段缺失的过去里面，是不是隐藏着她生命的终极密码呢？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去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手里只有一份在老家里找到的领养文件，要想在近50年后找到亲生母亲，需要找太多的机构，经历许多繁琐的流程。这对温特森来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在搜查过程中，温特森意外地发现，其实50年前，温特森太太想要收养的是一个叫做保罗的男孩，结果阴差阳错地最后收养了温特森。从心理学上看，母亲对男孩和女孩的期待是不一样的。如果温特森太太在等待领养的漫长过程中早已准备接受一个男孩，那么当她最后得到一个女孩时，其实内心状态是无法改变的，她会不经意混淆了性别。这种错乱是否影响了温特森的自我认知呢？说来荒谬，温特森整个人生的主题就是性取向与女性主义，结果她最初的起点，居然是作为男孩的替代品开始的。这些信息让她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自己的处境，至少她明白了温特森太太为什么会从小那样对待她。她理解了自己的某种错乱，往后的人生中，她才会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温特森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母亲。亲生母亲寄来了一封信，里面解释了她放弃这个女儿的原因。生下温特森那年，她只有十六岁，身无分文，也无处可去，她把女儿托付给温特森太太，因为觉得应该让女儿既有父亲，又有母亲。在那封信里，她写到：“我一直是要你的。”这句话给了温特森无限的震动，她终于可以确认，自己是有人要的。然后她开车去拜访亲生母亲，内心五味杂陈。但她看到的画面却比想象中简单许多，也温馨许多。那个小家的环境非常温馨，她的亲生母亲名叫安，身子娇小，双眼明亮，微笑着欢迎她进来。她们亲切地聊着天，当温特森谈起了自己的性取向，安表现得很平静，说：“我觉得这个没有问题啊。”这个回答让温特森倍感意外，就仿佛她本可能会度过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安告诉温特森，她曾结过四次婚，而温特森的亲生父亲是一位矿工，并不是安的四个丈夫之一。温特森感觉到，自己和安很像，一样地乐观、坦诚、自立，并且她们都对自己的身体和欲望感到坦然。

离开安的家时候，温特森感受到一种全新的难以描述的心情。生命本身是如此复杂，那些镌刻在你生命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你都无法否认，最后总归要清算、叛逆或者和解。年轻时，温特森希望叛逆，而现在，她想要和解。那伤口会永远在那里，不可能完全弥合，但至少她看清楚了那伤口。由此她更清楚地了解了现在的这个自己。这就是一切的目的。

事实上，温特森并不想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家庭，或者重新与亲生母亲建立亲密的关系。她甚至有些反感安谈起温特森太太时那种责备和不屑的口气。她接受那已然成为事实的伤口和鸿沟，也接受命运的黑暗所赠送的礼物。温特森说了这样一段话：“我宁愿是这个我——我现在所成为的我——而不是可能会成为的那个我，没有书读、没受教育、没有经历一路上所有的事，包括温太太。我觉得我是幸运的。……我想要要尊重自身的复杂性。先前我必须了解自己初始的故事，而今必须接受它也只是故事的一个版本。它是个真实的故事，但它仍然只是版本之一。”对于温特森来说，最重要的故事，永远指向未来，指向爱的各种可能。

讲到这里，我们大概可以总结一下了。原生家庭现在成为一个非常热门的话题，甚至还会有许多诸如“父母皆祸害”之类的言论。而通过温特森的故事，我们会明白，要想获得成长，埋怨和推脱是没有任何用的，重要的是理解和爱。因为那伤害了你的，自然也造就了你。而当你通过种种方式理解了关于自身的一切，选择去过去和解，那么同时你也会获得一种自由，未来永远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温特森的故事就见到这里。下集的有声剧，我们会演绎书中最为激烈的几个经典片段，看珍妮特如何接纳自我，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新的人生，希望你能从中收获做自己的勇气，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