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管理学的非科学要怪传统的生产者理论靠不住

您好，欢迎收听我的经济学课。上次课讲了生产者理论在经济学中是最有用、但也是最难的，难到连马歇尔那样的大师级人物也在这个领域犯了很多错。

经济学教科书中的生产者理论主要内容就是来自于马歇尔，但现在的教科书不但没有发现、纠正马歇尔的错误，反而又增加了一个大错。我读大学是95年，那时我看经济学教科书里介绍生产者理论，并没有企业的成因这部分内容。但我翻开现在的教科书，发现那里讲的生产者理论一上来就大谈企业的成因，错得一塌糊涂。为什么那是错的呢？因为生产者理论的英语是Theory of Firm，研究的是投入产出，也就是生产者投入多少能产出多少，所以也叫投入产出理论。它着重的是生产的技术特征，属于微观经济学。但企业的成因是属于企业理论，英语是Firm Theory，跟生产者理论其实不是一回事。刚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中国人对英语的微妙区别不了解，看到这两个理论的英语名称那么相似，就把它们搞混了。后来才发现是冤枉我们中国人了，其实还真不是中国人的问题，原来错误就是来自于美国的经济学教科书，中国的教科书只是搬运工而已，直接把这个错误照搬了进来。中国编教科书的人不能也不敢分辨对错，因为人家是创造者，我们没有底气，只是被动地接受。

生产者理论与企业理论有什么不同呢？企业理论其实研究的是以什么样的组织形式或合约安排来进行生产，它不是研究生产的技术特征，而是着重于生产的合约选择或制度条件，所以它属于新制度经济学的范畴。新制度经济学是很晚才出现的一个分支，不在传统的微观宏观范围之内。以前第一季的课程里说过了，传统经济学的研究范围很狭隘，只分析市场内的现象。而新制度经济学顾名思义是研究制度的，当然远远不限于研究市场制度，还研究了很多非市场的制度。所以生产者理论属于传统经济学的微观理论，企业理论却属于新制度经济学，二者是不一样的。这是其一。

其二，为什么传统经济学研究了生产者理论，新制度经济学还要研究企业理论呢？就是因为生产者其实并不只有企业，生产不一定要通过企业来进行，上次课说过了，个体户也是生产者，但个体户显然不是企业。传统的生产者理论并不研究生产的组织形式，所以它无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些生产是通过企业这种组织形式来进行的？根据自私的假设，可以直接推出一个逻辑的回答：一定是因为在某些局限条件下，以企业的形式把一个个人组织起来，参与合作生产是更加有利的方式，所谓的企业其实是多人合作生产，不是个体户单打独斗的生产。所以传统的生产者理论没有区别个体户生产与企业的合作生产这两种不同的组织形式，没有真正地分析出企业的性质，只是把它当成一个黑匣子，就是左边有投入品进去，黑匣子里面是怎么运作的不知道，然后右边出来一些产出品。它只研究投入与产出之间的比例关系，所以说它着重的是生产的技术特征。

您看出来了吗？传统的生产者理论，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工程学理论，根本就不是经济学理论。为什么说是工程学理论呢？您想一下学过的化学，水是怎么生成的？化学方程式告诉我们，两个单位的氢气加一个单位的氧气，燃烧就生成两个单位的水。这是个自然科学的问题。生产者理论跟化学相比，只不过多算了一下氢气是多少钱，氧气是多少钱，中间还有燃烧过程，所以还要加上燃料的钱，这是投入的成本；最后的产出是水，能卖多少钱。产出的收入与投入的成本对比一下，看这样的生产划不划算。所以传统的生产者理论哪有多少经济学成分？它只不过是在自然科学的基础上多加了成本与收入的核算而已，但这种程度只能算是工程学，因为工程学本身就有工程核算这个组成部分。

以前第一季的课程里说了，经济学是社会科学，自然科学跟社会科学的根本区别是自然科学是研究物的，像前面举的怎么生产水的例子。可以是用化学变化的方式来生产水，氢气加氧气燃烧后就是水；也可以是用物理变化的方式来生产水，把江河里的水抽上来清洁过滤一番。生产者理论与纯粹的自然科学唯一的区别，仅仅是它算了一下成本与收入，结论是用物理方式生产水要比化学方式划算得多。但这仍然改变不了它分析的都只是物与物之间的关系。而社会科学是研究人的，它不能光是研究物，就算研究中涉及到物，那也是为了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传统的生产者理论只是个投入产出理论，我们完全看不到人的因素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比如以个体户的方式生产水，与多人合作以企业的形式生产水，会有什么区别。所以它根本就不是经济学理论，只能回答是物理方式还是化学方式生产水更划算这样的问题，对于牵涉到人的问题就无能为力了，比如是以个体户的方式生产水，还是以企业的方式生产水更划算。这岂不是跟物理学回答不了公共场所地面上的100元钞票在无风的条件下为什么还是会很快就不见了的问题，是一模一样的吗？

更进一步，即使是以企业的方式生产水更划算，那么这个企业是国有企业还是私人企业更合适呢？是合伙制企业还是股份制企业更合适呢？您看，就算企业也有不同的形式，其实背后是不同的合约安排或制度条件，影响都是大不一样的。所以，一个真正属于经济学的生产者理论的分析重点应该是生产的组织形式、合约安排或制度条件，因为组织形式、合约安排、制度条件这些内容才是与人有关的。传统的生产者理论根本没有研究这些内容，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完全是哑口无言。正是为了解决传统的生产者理论在本质上其实只是个工程学理论，并不是真正的经济学理论的问题，才出现了企业理论来填补空白。

可是现在流行的经济学教科书，一上来就大谈企业的成因这个其实属于企业理论的问题，但后面讲解的所有内容都是传统的生产者理论，企业理论的内容从此绝迹，前后毫无呼应。前面用企业理论开了个头，懂行的人还以为接下来要讲企业理论，哪知道接下来仍然是大讲特讲本质是工程学的生产者理论，这不是莫名其妙吗？这说明写教科书的人对于生产者理论与企业理论的区别其实是无知透顶的，只是听说最近企业理论很热门，为了显示这是一本“现代”的经济学教材，就东拉西扯地把企业理论这个术语也扯上一把，后面却还是只在重复“传统”的那一套，以至于造成这样前文不对后语、突然没有了下文的古怪效果。更糟糕的是，那么多中外的教科书都在视而不见地照抄照搬，这暴露了照抄照搬的人也一样其实并不懂生产者理论与企业理论的区别，这在懂行的人看来，是何等的尴尬啊！

从这个生产者理论与企业理论的区别引申开去，就要谈到管理学的问题。管理学是经济学的下级学科，与经济学的关系相当于工程学之于物理学，也就是经济学与物理学属于理论，管理学与工程学属于应用。经济学与物理学的重心是解释现象，是回答“为什么”、“是什么”的问题；管理学与工程学的重心则是解决问题，是回答“怎么办”的问题。但翻开管理学的教科书看一下，您会发现它与经济学教科书的联系极其微弱，完全不同于工程学与物理学的关系之密切。

问题的根源是出在经济学身上，因为管理学的理论来源直接就是生产者理论，可是生产者理论不幸地是如此的错误百出，一方面是本质上根本就不是经济学理论，另一方面是就算不管它是不是经济学理论，本身也是充满了错误，导致管理学即使很想挂靠在经济学上，经济学却非常的靠不住。但管理学既然是相当于工程学那样的存在，无论理论发展得怎样，它都需要立即解决就在眼前的问题。正如物理学在近代牛顿之后才真正成为靠得住的科学，可是人类从事工程活动已经几千年、甚至上万年了，金字塔、万里长城可没法等到牛顿降世才建造。工程学作为物理学的下级学科，怎么在物理学都没发展得足够科学之前就已经能指导人类做事呢？一靠经验，二靠挂靠到其它学科那里去。

靠经验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要局限条件足够稳定，古人完全可以靠着用过去推测未来，准确地预见明天的太阳会继续东升西降。自然科学之于社会科学的一大便利之处，正是局限条件比较稳定，因为物不像人那样有自我意志。中国古代基本靠经验已经能大胜科学的发展还没能从蒙昧中摆脱出来的西方，只不过一旦西方的科学发展到足够靠谱的时候，能借助科学的力量突破经验的局限，中国就迅速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打趴在地了。总之，当人家已经有科学的时候，你还只靠经验，就吃不开了。

管理学现在的情况相当于工程学还处于古代的阶段，很大程度上是靠经验，大量的所谓管理学理论其实都是“特殊理论”，并不符合科学方法论的要求。什么是特殊理论，这也是一个科学方法论的术语，以后的课程讲到交易费用时会详细介绍。但管理学比工程学麻烦得多的是，由于它的研究对象是人而不是物，局限条件远远没有工程学所面对的那么稳定，特殊理论本来就是指局限稍微一变就很容易被事实推翻的理论，所以顾名思义它的问题就是它太特殊了。举个典型例子吧，我看历史常见到这样的情况：三国的曹魏夺了江山后皇帝倚重有能力的大臣，而对皇族宗室很防备，结果导致司马懿的后人夺了曹魏的江山。司马氏的皇帝吸取了曹魏亡国的经验教训，对有能力的大臣很防备，大权都分封给皇族宗室，结果却是宗室搞出八王之乱。后来的南朝那一堆短命皇朝都是在防权臣还是防宗室之间不停地摇摆，成功的情况也有，但失败的情况也一样有，也难怪那些皇帝们无所适从。试想，如果太阳有时东升西降，有时西升东降，古人还怎么凭经验做推测呢？与人有关的学科想要像工程学那样严重地依赖经验，实践的效果难免是差强人意。

另一种方法是挂靠到其它学科去，古代的工程学显然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挂靠到几何学那里去了。那么管理学呢？管理学其实是挂靠到工程学了呀！因为传统的生产者理论本质上就是工程学理论，管理学自然更是身不由己都往工程学那边靠了。生产者理论毕竟还是属于理论层面的学科，只会分析一下大方向，细节是不管的。所以管理学在细节方面更是只能全面地投靠工程学，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泰勒的“科学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