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古董是另一个明显推翻价格由历史成本决定的例子

您好，欢迎收听我的经济学课，上次讲了经济学家应该向伽利略这样的早期的自然科学家学习如何巧妙地克服困难、做事实验证。

就以机会成本为例，不能坐在实验室里虚构一个情景，让实验参与者在纸上写下会开价多少就叫做了验证，而是要在真实世界里寻找像非典这样的极端情况，刚好满足了将信息费用降到0的要求。

有人可能会说，非典这种情况也太特殊了，可能千年不遇，为了等一个非典那得等多长时间才能做验证啊？其实要找极端例子不是那么难的，演唱会黄牛党出现的频率并不低，新闻上关于农民在地头甩卖农产品的报道虽说只是偶尔发生，但也不难等到。要找的只是类似于非典的例子，不是真的只有这件事才能验证机会成本。我很容易就又随手找到了一个能让机会成本与历史成本明显分离的例子，连等都不用等，那就是古董！古董现在的价格跟它生产时付出的历史成本有半毛钱关系吗？显然没有。古董虽然不是普通商品，但也并不罕见，随时都能找到。它的存在，足以让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到商品的定价与历史成本是毫无关系的，完全取决于机会成本，也就是在市场上能卖多高就卖多高，市场能接受的价格就是它的价格。

古董的存在是一个很重要的现象，为什么？因为正是它的存在深深地困扰了古典经济学家。那时还没有机会成本的概念。要注意机会成本的概念其实很晚才出现，甚至是晚于马歇尔，而马歇尔是新古典经济学的开创者，也就是说，哪怕是在新古典的早期，都还没有机会成本的概念。古典经济学家被表面现象所蒙蔽，正如亚里斯多德被物体下落的表面现象所蒙蔽那样，以为历史成本是成本，而使用价值是由成本决定的，所以他们就提出了劳动价值论。这个古典经济学时期的理论很多人即使不是经济学专业的都知道，因为在中学的政治课里学过。但劳动价值论在新古典经济学时期就被否定抛弃了，因为它明显被事实推翻。这个理论有两方面的错误，一个是它只认劳动是物品价值的唯一来源，但其实劳动以外的其它生产要素也创造价值，这个问题在后面讲租值的时候再详加分析，这里先按下不表。这里着重要讲的是另一个方面的错，那就是它错把历史成本当成本，也就是说它本质上是一个历史成本理论。

请大家回想一下中学时学习的劳动价值论，是说劳动的价值在生产过程中凝结到商品里，对不对？言下之意就是指商品的价值是由生产时所付出的劳动决定的。这不就是历史成本嘛？商品已经生产出来，生产过程已经成为历史，所以生产时付出的劳动成本是历史成本，但历史成本并不是成本。之前的课程也解释过，为什么古典经济学时期提出的使用价值的概念有一个错误必须修正了之后才能使用，那就是使用价值是固定不变的，原因就在于它来自劳动这个历史成本，而历史成本因为已经成为历史，就是固定不变的。

还有价格是由使用价值决定，围绕着价值上下波动，这观点也不对。现在的经济学用供求理论解释价格是怎么决定的，那就是由供求关系决定。但这其实还只是表面现象，因为可以进一步追问是什么决定了供给曲线的形状，又是什么决定了需求曲线的形状？这样深究下去，就会发现商品的价格的确跟使用价值有关，但并不是由使用价值的总量决定，而是由使用价值的边际量决定。古典经济学时期还完全没有边际的概念，所以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正确的分析。比如亚当斯密就曾提出“水钻之谜”那样的困惑：水对人类明明非常有用，是有用到不可或缺的地步，人没有水是会死的，那么水的使用价值理应等同于生命的价值。钻石却并非不可或缺之物，人可不会因为缺了钻石就活不下去，那么钻石的使用价值应该不高。但如果价格是由价值决定的话，要怎么解释钻石的价格远远高于水的价格呢？所以使用价值决定价格这个观点明显被事实推翻了。那么要怎样破解斯密提出的这个“水钻之谜”呢？前面已经给了提示，要以使用价值的边际量来解释，但用到的理论现在还没讲解，也属于生产者理论的一部分，以后就会讲到的，现在也是先按下不表，大家先体会一下理论要过事实验证这一关是多么的不容易。

劳动价值论也遇到了事实验证的挑战，古董的存在就是明显地推翻了劳动价值论的事实。劳动价值论是亚当·斯密提出来的，李嘉图是继亚当·斯密之后经济学的第二个大师级人物，他很快就发现古董对劳动价值论的严重挑战。劳动价值论放在平时去看普通商品，好像很有道理，但一看到古董，就明显过不了事实验证的关，因为古董的价格跟它生产时所付出的劳动显然是毫无关系的，所以李嘉图对此也是大感困惑。

第一季的课程说过了，遇到理论被事实推翻，通常来说不会选择马上抛弃理论，因为好不容易构建出一个理论，不能那么轻易就放弃它，要先想办法挽救它。那么其中一个挽救方法就是缩小理论的适用范围。李嘉图所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认为劳动价值论没有错，只不过它不适用于解释古董。于是他把物品一分为二，一类是一般物品，另一类是古董物品，一般物品的价格适用劳动价值论，古董物品的价格就要另找解释。

但是经济学发展到今天，我们都知道了，不必搞这种一分为二，劳动价值论可以直接抛弃。因为有了机会成本的概念，它能够以统一的逻辑解释一切物品的定价，无论是一般物品还是古董都概莫能外。也就是说，机会成本比劳动价值论有更加一般化的解释力，解释力更强，解释范围更广，足以把劳动价值论淘汰了。这是其一。其二，李嘉图这种试图通过缩小劳动价值论的解释范围来挽救它的做法还是避免不了劳动价值论仍然被事实推翻的结果，因为即使把古董从一般物品中剔除出去，那非典时的口罩不算是古董了吧？但它的价格还是明显地脱离了进货时的买入价这个历史成本，这要怎么处理呢？难道把非典时的口罩又另外单列为另一种物品吗？还有偶尔出现的血本无归的农产品呢？某些演唱会的黄牛票呢？这样搞下去，理论就变得太复杂了。

第一季的课程里讲解科学方法论中的“奥克姆剃刀原则”时已经指出，为了应付不断涌现的推翻理论的现象而不断地增加理论的复杂性，这通常意味着理论很可能是有问题的。地心说当年就有过这种焦头烂额、手忙脚乱的经历，哥白尼之所以提出日心说，其实是被这种不断增加复杂性的做法搞得太烦了，这才突发奇想：为什么不将理论的假设换一下呢？不是假设太阳绕着地球转，而是换成地球绕着太阳转，一下子理论就变得无比简单，即使当时还没有足够的技术条件成功地做出事实验证，但日心说在简单性上大胜地心说就已经足以让他坚信这才是正确的理论。后面的课程会进一步讲解科学方法论，到时您就会明白，这种通过不断增加复杂性来应对被事实推翻的理论，其实属于“特殊理论”，也是违反科学方法论的一种情况。

类似的逻辑，机会成本对价格现象的解释要简单得多，完全不需要将不同情况不同物品进行分类，只需要寻找局限条件的变化，就把它们全部都解释了。因此当经济学家发现了机会成本的概念，就如同日心说之于地心说那样，把本质上是用历史成本解释物品定价的劳动价值论淘汰了。大家可以由此体会一下科学是怎么进步的，新的理论是怎么淘汰旧的理论的。

讲解机会成本到最后，我想再好好地谈一下会计学的意义。前几次课已经说了，会计成本的本质就是历史成本，但会计学对人类决策还是有着重大的意义。其实会计学并非不知道经济学主张的是机会成本的概念，会计学也很纠结于历史成本并不是成本的问题。会计的职能是提供信息给企业内、外的相关者，比如企业之内的经营者、管理者，企业之外的投资者（股东）、债权人、监管者（政府），以协助他们掌握企业的真实状况，作出相应的决策。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会计的作用就是降低信息费用。既然是要降低信息费用，那就要尽可能地正确反映企业的真实状况，然而会计成本的本质是历史成本这一点，与这个目的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每次上课讲到这里，我就会指着讲台上的电脑来举例，假设这台电脑买回来时花了5000元，做会计分录是计入“固定资产”这个科目，“资产负债表”上显示这家企业的资产增加了5000元。然而，过了若干年之后，如果有一天这企业需要清盘结业，要计算这家企业的资产能否偿还所有负债，也就是能否“资可抵债”时，这5000元电脑的固定资产真的能卖出5000元用于偿还债务吗？学生都一致摇头。姑且不论因为电脑已经使用多年而有物理折旧，不可能再卖出5000元，这一点用“累计折旧”就能在会计账面上反映出来。即使不存在着物理折旧，这些年来的技术进步所造成的技术折旧也使得现在立即再买一台性能与这电脑完全一样的新电脑，也不需要再花5000元，这就是所谓的“重置价值”。也就是说，账面上这5000元的固定资产，其实是虚增了企业的资产！真的要清盘结业时，这企业根本拿不出5000元来偿还债务，导致它在账面上看起来是“资可抵债”，但其实有可能已经是“资不抵债”。这岂不是误导了企业内外的相关者？会计的初衷是要降低信息费用的，最终的客观效果却反而是误导了人们，增加了信息费用，这不是完全南辕北辙了吗？显然，这一切与初衷完全背道而驰的结果出现，是因为历史成本不是成本，会计却把历史成本当成本来记录而造成的。所以，会计学很纠结很纠结。

但是，我们不要简单地批评会计学，而是要先问：为什么明知历史成本不是成本，会计还是要把历史成本当成本地详尽记录呢？为什么不是记录机会成本呢？之前的课程已经提及关于机会成本的信息费用比较高，所以人们常常需要通过信息费用比较低的历史成本来推测机会成本。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想象一下，如果会计选择用机会成本来入账，后果会是什么？让我找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来达到“推到尽”的效果，那就是“股票投资”这个科目。“股票投资”这个科目是按购入股票时支付的金额来入账的，是非常典型的历史成本。但前几次课就是举了股票投资的例子来说明，购入股票时支付的金额是历史成本，对以后投资者考虑是要继续持有、还是卖出股票的决策是毫无影响的。会计于是提出“公允价值”这个概念来主张不以历史成本来入账。但还是问题重重，为什么呢？请大家先自己思考，下回继续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