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日本为什么能成为世界上转型最顺利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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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国家，他与中国的相似只是表面的，骨子里两个国家是完全不一样的，但奇怪的是，日本与遥远的欧亚大陆另一端的欧洲非常相似。日本人能够迅速走上西化道路，正是因为他的社会结构与欧洲的相似：它和欧洲一样，都是从封建制的基础上，而不是中国大一统郡县制的基础之上开始转型。

上一集我们讲到，中国近代化转型很艰难，但是日本很顺利，日本是怎么完成转型呢？

话说1853年，在中国鸦片战争结束十一年后，四艘巨大的黑色铁甲舰，冒着隆隆的黑烟，驶入了日本的江户湾。这就是所谓的“黑船来航”事件。

这四艘黑色的铁甲舰是美国郝军的军舰，舰上的总指挥是美国海军准将佩里。他给日本人送了一封信，也就是美国总统写给日本天皇的一封信。要求日本必须开放港口，与美国通商。佩里说会给日本人一年的思考时间，明年春季会再来，听取日本方面的反映。

第二年，佩里果然又来了。在驶入日本港口之前，美国人有点提心吊胆，他们担心岸上炮台会朝美国的军舰开炮。但是，日本人非常热情的迎接了佩里，乖乖地和美国签定了《日美亲善条约》，从此日本宣布开国。

日本人笔下的黑船来航

在近代化之前，日本也是也一个闭关锁国的国家，没想到他这么快的就调整了心态，所以近代史上，世界上还没有其他任何国家能像日本人那样迅速认清大事，承认自己不如西方。专心致志地学习西方，通过明治维新，短短四十多年，它从一个落后的小国摇身一变为世界大国。

 “黑船来航”事件有点类似中国的“鸦片战争”，都是通过这一件事件被迫打开了国门，但是“鸦片战争”是中国的国耻，但日本人从来不觉得“黑船来航”当国耻，相反他们感激美国人打开了他们的国门，让他们见识到外部的新世界。

所以后来，日本人在佩里上岸的地方树了一座纪念碑，表达对佩里的感谢。直到今天，日本每年都要举行一个特殊的纪念活动，叫“黑船祭”，就是纪念“被美国侵略”这件事。

日本的佩里将军上岸纪念碑

 “黑船祭”有一个表演环节，重现“黑船来航”事件，在这个表演中，美国人是以英雄的姿态出现，而当年的日本人则被处理成滑稽可笑、惊惶失措的小丑形象。         

为什么中国和日本在面对西方文化入侵时，表现出如此截然不同的反应呢？在很多人的头脑中，中国和日本是两个非常相似的国家。所以一提起日本，我们嘴里马上蹦出来的词汇是 “同文同种”、“一衣带水”。

1898年，康有为劝光绪皇帝变法的时候就说，中国要变法很容易，因为日本和中国很相近，日本人能做到的，中国人当然也能做到。“故更新之法，不能舍日本而有异道。我朝变法，但采鉴于日本一切已足。”所以中国要变革，只学日本一国就足够了。

但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误解，虽然中国和日本表面很相似，但实际上两个国家骨子里完全不同。

首先是政治结构的不同。

传统中国实行的是大一统的集权统治，“全国一盘棋”。而日本则是诸侯林立，分为二百多个藩国，每个藩都是处于半独立状态，诸侯在自己的领地上拥有行政、司法、军事和税收等权利，在自己的领地中是绝对的主宰，他们虽然要向幕府效忠，但幕府并不干涉各藩内部事务。

所以这种制度实际上很像中国春秋战国的诸侯封建制，但是中国这种诸侯封建制在秦朝就结束了。

日本战国时期地图

在中国，秦代以来最高权力只有一个，皇帝一人说了算。而日本最高权力长期二元制，一个是天皇，一个是幕府将军。当然我们知道，日本的天皇，只是名义上的最高首长，没什么实权，连吃饭都靠别人。有的天皇甚至穷得拿自己的书法出去卖钱。

所以实权是掌握在幕府手里的，但是幕府他不具有最高权威，他也不敢推翻天皇，名义上他还必须要服从天皇。所以日本天皇自诞生以来，就没有换过血统，可以说是真正的万世一系。

两国的社会结构也完全不同。中国从秦始皇之后就取消了等级封建制，取消了世袭制，所以社会流动性很强，有句话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农民的儿子早上还在地里种地呢，中午科举的消息传来，中了进士，马上就成为了官员。

那这在同时代的世界，这样的情况也是很少的，所以中国社会有一句话“富不过三代”，社会财富和地位总在不停地流动变化之中。

日本却一直实行等级世袭制，社会分为壁垒森严的几个阶层，相互不能流动。不光是天皇万世一系，其他社会阶层也经常是沿续几百年纹丝不动，所以那是真正的封建社会，和中国周朝一样，一个人从一生下来，他的身份就固定了。

日本近代思想家福泽谕吉打了个比方，封建制下的日本，就像把东西一排排的放在箱子里，几百年之后你打开一看，这些东西还是纹丝不动。你生在大臣家，你长大就是大臣，你生在士兵家里，你长大就是士兵。

日本近代思想家福泽谕吉

所以我们一提到日本，今天会注意到一种现象，日本有很多百年老店甚至千年老店。最夸张的是日本的金刚组株式会社，他是日本最早的建筑工程队，创建于公元578年，也就是中国南北朝时期，距今已经有1400年的历史。

另外一个店一和小店，看起来不大，但是它相当于中国北宋时期成立的，距今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同一家族25代一直传承下来，一千年以来只卖一样产品——烤年糕，它是世界上连续经营时间最长的甜品店。

除此之外，日本从元朝开始的店，从明朝开始的店，那更是数不胜数。中国人知道之后都很惊讶，认为这是日本人有匠人精神，一代又一代专心只做一件事。其实这反应出日本传统社会是固化的，每个职业基本都是世袭的。

日本这些店可以传这么久，还有一个原因，中国实行诸子均分制，父亲死了，家产儿子平分，你家是地主，有五个儿子，然后分家，每家变成了富农；儿子再生五个孙子，所以到了第三代，每一家就变成了贫下中农，所以才说“富不过三代”。

而日本实行长子继承制，家产、家业都给长子，其他儿子是没有份的，这在中国是不可想象的，所以一家店可以传承25代。中国人古来崇尚多子多福，没有儿子是人生最大的失败，一定想方设法，不管多穷也要取妾生一个儿子出来，继承家业。

而日本人没有拼命多生的习惯。没儿子就算了，我收一个养子，所以日本社会流行养子继承制，通过收养子的办法，继承自己的家业。这个养子可以和自己有血缘关系，有的人甚至收自己的弟弟当养子，也可以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我就是看这个人能力比较出众，我就让他给我当继承人。

所以中国和日本在这一点上也很不一样，中国历来以文人治国，重文轻武，看不起武官，日本却实行武士制度，让不识多少字的武士来治国。中国历代贪污腐败之风盛行，而日本统治阶层历来十分清廉，似乎不懂什么叫贪污。

日本武士

日本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国家，他与中国的相似只是表面的，骨子里两个国家是完全不一样的，但奇怪的是，日本与遥远的欧亚大陆另一端的欧洲非常相似。

就像我们刚才说的，日本诸侯林立，欧洲中世纪也是小国林立；日本有天皇和幕府两个权威，欧洲也是有国王和罗马教皇两个权威；日本社会阶层世袭制，欧洲也是，贵族永远是贵族，农奴永远是农奴；日本实行长子继承制，欧洲也是，欧洲的贵族爵位只能传给长子，英国的大庄园也只能传给长子，所以英国的很多庄园已经有800多年历史了；日本实行武士制度，欧洲也是这样，只不过欧洲不叫武士，叫骑士。

我们讲过，中国商人在社会地位很低，但是日本不是这样，日本在封建社会有这么一句话：“大阪商人一怒，天下诸侯惊惧。”日本各地诸侯为了打仗，为了享受，和大阪的大商人借了很多钱，最后就被商人控制住了，诸侯要听商人的。

这在中国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但这种情况在欧洲很常见，欧洲贵族为了打仗也经常和商人借钱，最后就被商人控制住了。所以日本在诸侯时期，他的商品经济程度就很高，日本商人也就很有安全感。

中国商人过去挣了点钱，就赶快买地，把这个钱转成固定资产投资，但是日本人更愿意扩大自己的商业投资，这是明治维新时期，日本经济能够顺利转型的重要基础。

日本人能够迅速走上西化道路，正是因为他的社会结构与欧洲的相似：它和欧洲一样，都是从封建制的基础上，而不是中国大一统郡县制的基础之上开始转型。

日本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说，中国坏就坏在文官治国上，因为中国文人的思想已经被四书五经格式化了，上千年他们的头脑当中塞得都是同样的、僵化的教条，所以中国社会也很教条。而日本统治阶层是世袭的武士，他们读书不多，他们的头脑没有被格式化，他可以按照正常的思路来办事。

所以鸦片战争后，中国的魏源写了《海国图志》，介绍外国形势，介绍的很全面，介绍的很好。中国知识分子和官僚对此书不加理睬，不久此书就在中国绝版，而日本人则视如珍宝，不断翻印。

《海国图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呢？

这就是因为日本的武士阶层他的头脑没有坏掉，中国和日本刚刚打开国门的时候，西方学者普遍认为，中国肯定比日本更快发展。因为中国政治上比日本更集权，已经完成了中央集权。

赖肖尔说：

中国长时期实行高度的中央集权制。只要皇帝想明白了，下令给百官，就能开启近代化的转型，相反，日本是处于封建主义时期，各地权力是不统一的，你要想进步的话，你就要补上中央集权这堂课。

康有为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在戊戌变法时候，他就和光绪皇帝说，中国改革的话，进步肯定要比日本要快得多，因为中国是皇上一句话，下面立刻执行，不像日本那样，在明治维新之前，各藩谁也不听谁的，看起来非常混乱。

那日本在那样的基础之上，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那咱们中国三年就能超过日本。

但历史发展和这种判断恰恰与此相反，这是为什么呢？

赖肖尔的解释是，中国的“大一统专制制度”恰恰是改革最大的阻力：在外界挑战面前，仍然要坚持全国一盘棋，要统一作出反应，也就是说全国只能给出一个答案。但是日本因为有两百个藩国，所以各个藩国可以做出不同反映，因此日本做出正确应对的概率要远大于中国。

确实，在日本开国之际，很多藩的反应也是很愚蠢的，出现过很多的排外事件，也上街去乱杀外国人。然而，毕竟有少数藩的几个，比如水户藩，想尝试诚心诚意向外国学习结果会怎么样。结果西方也给出了他们正面的反应，他们的学习成功了，这就给其他的藩树立了一个榜样。

资本主义是人类历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现象，是一个非常小概率的事情。在人类社会本来是很难发生甚至不可能发生的，那么为什么他在欧洲能发展起来呢？

因为欧洲小国林立，每个小国都是一个小实验室，几十个实验室，几百年间不停的实验，最终就发明了资本主义这个怪物。

同样，日本也因为是诸侯林立，在危机面前他可以进行好几百场不同的试验，最后能挑出相对正确的答案，那么我们一开始说，日本人把“黑船来航”当成一件好事，但我们鸦片战视为奇耻大辱，这说明我们中国人的名族自尊心比日本人要强很多。

所以在中国历史上，中国人在外交上也更重视面子，但是这种重视面子的心理，在近代外交史上让却中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么这种“面子外交”我们下次再讲。

蒋贵麟：《康南海先生遗著汇刊（十）俄彼得变政记/日本变政考》，宏业书局,1987年,第3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