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为什么中国皇帝不爱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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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像这些股票、国债发行过程当中的不顺利所显示的那样，中国在晚清从传统国家到现代国家的转型进行的非常不顺利，可以说困难重重、挫折重重。但是全世界像中国这样不顺利的，总是挨打的国家也不多的。那就在中国身边，有一个小国的转型非常顺利、非常快的，那就是日本。

上一章我们讲了，成熟的议会制度，为英国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就是发行国债的能力大大增长。这个能力像变戏法一样，让英国国力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

了解了国债制度，我们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小小英国的财政收入轻松超过庞大的中国，为什么英国能够称霸世界。

英国的财政收入是什么时候开始超过中国的呢？正是在中国最大的一个盛世的顶峰乾隆时期。

光荣革命之前，英国的财政收入还远不及中国。比如康熙二十四年，也就是1685年，光荣革命前三年，大清帝国财政收入为3123万两，英国则为493万两，仅为中国的16%。

中国乾隆朝的财政收入这个数字是人们一直以来津津乐道的，被认为是乾隆盛世的一个重要指标，乾隆朝的财政收入创了历史记录。

那么乾隆朝的财政收入一般都是多少呢？一般都是四千多万两。1791年也就是乾隆五十六年，达到4359万两。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非常高的数字。比明代的财政收入差不多整整高了一倍。

清朝前期历年财政收入对比表

那么英国在那一年财政收入是多少呢？英国那一年收入是5100万两，这是换成中国这边的币纸。也就是说英国凭借发行国债的能力，财政收入在历史上第一次超过了大清帝国。

在此之后，英国就把中国越拉越远，1812年，也就是嘉庆十七年，大清帝国财政收入4013万两，而英国已经是19511万两，已经是中国的4.86倍，所以国债这个东西真的很厉害。

既然国债这么厉害，如此有威力，那么为什么中国的皇帝不发行国债呢？

道理很简单。首先，中国的皇权是笼罩一切的，普天之下，莫非王财。所以中国皇帝没有借的思维，只有抢的思维。他缺钱的时候，会直接没收富商的财产，或者强迫他们捐款，实际上也是抢钱，但是想不到和他们借钱。

所有的东西包括你们的性命都是我的，我怎么可能想到去借呢？在鸦片战争开打前，清政府就已经陷入财政危机，国库存银只有一千多万两，而鸦片战争的军费达到三千万。那么，这中间巨大差额是从哪弄的呢？

第一个办法是“摊廉”，说白了就是挪用官员工资，从文武官员的养廉银中扣。第二个是开捐，就是强迫富商地主捐款。这实际上就是公开抢劫，历来中国政府解决财政危机大部分都是这样做的。

其次，即使皇帝愿意发国债，也没有人愿意买。虽然老百姓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很顺从，家家户户都供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大清皇帝万年万万年，但是他们内心深处并不相信皇帝会守信用。近代以前，中国政府从来没有发行过国债。

一直到1894年，也就是光绪20年，清政府实在没钱了，也和洋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对世界有点了解了，才想到，咱们实在不行也学学这些西洋国家，咱们也尝试一把新鲜事物，也发行一次公债吧。

那一年清政府发行了第一次公债，叫 “昭信股票”，从“昭信股票”的名字看，清政府本来是憋足了劲想讲一把信用的，“昭信”昭明信用，可惜没多少人相信清政府的诚意，不管清政府怎么拍胸脯，打包票，苦口婆心，但是这些股票一张也没人买。

昭信股票

最后搞得清政府脸上挂不住，最后忍不住强盗脾气复发，强制摊派，你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不买我想尽一切办法收拾你。买完之后呢，它又拒不付息，一分钱利息也不给，最后搞得中小投资者血本无归。

在那之后，清政府又发行了京汉铁路赎路公债、爱国公债，结果更没有人买了，后来清政府自己也灰心丧气地说，“自昭信股票之后，信用未复。”自从发行了昭信股票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咱们的信用似乎越来越差了。

那么清政府发行股票为什么这么不顺利呢？

因为中国的产权制度等与西方根本不同，西方是法律高于一切，他们有一个稳定的法律环境，政府大不过法律。中国的皇帝随时可以推翻自己的上一句话，所以政策环境很不稳定，所以清朝玩国债很不成功。

事实上，清政府也是玩国债把自己玩灭亡的。我们对晚清史比较了解的人都知道，清朝是怎么灭亡的，是因为保路运动，那保路运动是怎么发生呢？是因为政府说话不算数，激起民愤。

保路运动

所谓保路运动，就是晚清中国人越来越认识到铁路对发展经济的重要性，一开始中国人不愿意建设铁路，认为会破坏风水，但是后来感觉没有铁路，咱们国家富强不起来。所以后来四川人民间集资想修建一条川汉铁路，从武汉到成都。

一开始清政府也支持，因为政府没有钱，所以鼓励民间集资修铁路。但是到后来清政府认为，让民间自己修铁路，各省的技术标准不统一，国家也不好控制，不如干脆收归国有，国家来修。

国家的钱哪里来？发行国债。中国国债中国人不买，那我们就卖给外国银行。所以中国和美国、英国、德国、法国这四个国家的银行签订了借款合同，发行550万英镑的国债，建造粤汉铁路和川汉铁路。

一开始是民办，后来转为国有，四川人民就不同意了，到处示威闹事，坚决不同意。当时慈禧已经死了，主事的摄政王载沣，也就是溥仪他爸。平时摄政王载沣懦弱无能，但这次却来劲了，一听说老百姓闹事，坚决镇压，绝不妥协，结果四川人闹得更厉害了，全国一片骚动。

摄政王载沣

武昌起义就借这个机会爆发了，推翻了清政府。所以可以说清政府是亡于发行国债。那么清政府发行的国债最后怎么办了？这笔国债叫做湖广铁路债券，1911年发行，期限是40年，那到期是哪一年？1951年。

可是1951年，新中国和美国没有外交关系，所以这个事没有人提了。到了1979年，中美建交了，有几个美国人拿着这个债券来找中国政府要求兑付，但咱们中国政府当然不能兑付，这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已经从清朝经过北洋、民国到了新中国了，就算1951年到期，到现在已经30年了。

所以说对于恶意债务、政治性债务，中国政府的立场一直是拒绝继承。这是以前反动政府为了维护反动统治，损害国家主权所借的外债，我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概不承认。这些美国人不罢休，向美国阿拉巴马州联邦地区法院提出诉讼，最后美国法院判决中国政府要赔偿这个债券的所有本息。

胡广铁路债券

中国政府后来和美国国务院进行了很多次交涉，而且中美建交时候有一个文件，实际上是有利于中国的，最后美国最高法院做出终审裁决，驳回这个请求，最后这个案子闹了8年，最终画上了句号。

不过微博上最近又在传一个消息，彭博社报道这些美国人的后代，这两天又拿着这些过期的债券说事，说现在连本带息已经超过一万亿美元了，要求特朗普政府替他们撑腰。估计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因为美国最高法院已经判决过了。

总之国债这个东西，有些国家玩得了，有些国家玩不了，因为法律环境不允许。

经济学家陈志武在《金融的逻辑》中说，过去人们总认为，一个国家国库真金白银越多，这个国家就越强大；一个国家总和别人借钱花这个国家就越弱小，但是如果从金融的逻辑来看也许恰恰相反。

他说，如果把公元1600年左右的国家分成两组，一组是国库藏了很多现金的国家，像明朝中国国库藏了1250万两白银、印度国库藏了6200万块金子、土耳其帝国藏了1600万块金子，这是一组富国，当时都富得流油。

另一组是当时负债累累的国家，像英国、荷兰、意大利城邦国家，这些都借了巨额的国债，只有外债，自己没有多少本钱。但是几百年过后，你会发现一个惊人的结果：当年国库里藏了无数金银的国家，大多数都成了比较落后的国家，而当时负债累累的国家，今天都成了发达国家。[6]因为借的力量其实比抢的力量强大，或者说被约束起来的权利其实更强大。

那么正像这些股票、国债发行过程当中的不顺利所显示的那样，中国在晚清从传统国家到现代国家的转型进行的非常不顺利，可以说困难重重、挫折重重。

但是全世界像中国这样不顺利的，总是挨打的国家也不多的。那就在中国身边，有一个小国的转型非常顺利，非常快，那就是日本。那为什么日本的近代转型这么顺利，我们下一期再讲。

马德斌:《中国经济在历史上什么时候落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