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贵族过节：一场严肃大于狂欢的仪式

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五十三回。
这一回一开始先简单交代晴雯的病症很快痊愈了，然后就全部集中于描写贾府是怎样过年的。整个年节的重心，主要是回目上所说的〈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一是除夕的隆重祭祖，一是元宵夜的热闹欢庆。
不过，在描写这两件大事之前，曹雪芹却先用了大篇幅告诉我们，贾家最主要的财源是庄田的收入，甚至过年的支出还得依靠这一笔费用。
而什么是庄田呢？那是清朝赐予八旗宗室王公的大片土地，称为官庄或王庄，这些庄田位在郊区甚至关外，以致庄头乌进孝到贾府的路程就走了一个月。庄头，就是管领庄田的负责人，也是可以世袭的职务，贾家的宁、荣二府就是由乌进孝两兄弟分别担任的，因此他们在过年前特别专程来一趟，缴交这一年来所收的物产地租，大约值五千两。不过这一回因为天候不佳，庄田歉收，贾珍甚至抱怨别过年了，可见贾家的经济困境。
同时，曹雪芹也藉这个机会澄清了一般读者常见的误解，也就是误以为元春封了妃，娘家跟着锦上添花，应该会有不少的好处，就像小说中乌进孝的提问一样，而贾珍对这样雾里看花、想当然耳的提问，简直是听腻了、嫌烦了，根本懒得回答，只说这话很可笑，就由贾蓉去做说明。
从贾蓉的说明可知，贵妃娘娘当然会有一些赏赐，但大都用在各种节日的花费上，即使留下了骨董，也不可能拿去变卖，所以算是中看不中用，换句话说，只有表面的虚华，根本没有实质的进益！最让人意外的是，贾家不但没有因为元春封妃而获得好处，反倒增加了许多支出，毕竟贾家身为皇亲国戚，礼尚往来的需要大增，出手又必须大方，再加上省亲之类的活动，以致加重了财务吃紧的程度。这正是雪上加霜！
你看，这才是家里出了皇妃的真正实况，表面是锦上添花、荣耀繁华，里面则是雪上加霜、有苦说不出，若非身在其中，又怎么能想象得到呢？可是绝大部分的读者都是一般阶层，于是总是想当然耳地以为贾府财源广进，殊不知适得其反。因此，贾珍听了乌进孝的疑问，才会说那是山坳子海沿上的乡下人的无知之见，这么说来，我们不明究里的读者也等于是乡巴佬了！用一般的常识去读《红楼梦》，也等于是脂砚斋所批评的「庄农进京」——村庄农夫到京城去，只看到热闹、却看不出门道。所以说，我们现代人用自己的感觉去读这部贵族小说，就会变成乡巴佬啦。
小说家交代了贾家经济的来源和困境以后，接着就是隆重地描写贵族除夕祭祖的盛大礼仪了。从〈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这一段可知，原来祖宗所在的祠堂是整个家族的精神中心，凝聚了所有的子孙，因此整个宗祠的景观格局是既恢弘又庄严肃穆；而宗祠之所以设立在宁国府，单独在靠西边的一个院子里，是因为宁国公贾演为兄长，伦理上尊于弟弟荣国公贾源，祠堂当然建在宁国府。而这两位国公爷的名字也大有含意，一个是源头的「源」，一个是演化的「演」，象征着贾家荣华富贵的开创发源和世代绵延，可见曹雪芹命名上的用心和巧思。
在除夕这一天，贾府在宗祠的祭祖活动是最隆重的，礼仪繁复、排场盛大，曹雪芹的描写让我们见识到贵族文化的大世面。其中，唯独有一个地方引起了大家的疑惑，那就是小说家乃透过宝琴的眼光来呈现这个仪式的过程，可是按照常规，祭祖仪式是只有自家人才能参与的，外姓的宝琴怎么可以在场旁观呢？仔细推敲一下，这应该是她一来到贾家，就被王夫人认做干女儿，等同于自家姊妹，所以才能获得祭祖的资格。
而整个年节就在十分忙碌的情况下过完了，虽然张灯结彩、热闹缤纷，也几乎天天有唱戏、吃年酒，但其实繁文缛节，处处都是大工程，所以年节刚过完，凤姐就累到小产了，这是到了第五十五回所发生的后续，那时又是另一个故事主轴的开始，我们到时候再说。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