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凤姐的正义时刻

　　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我的红楼梦导读。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二十回。

　　请你先看回目给我们的指示，这一回回目的第一个重点是〈王熙凤正言弹妒意〉，第二个重点是〈林黛玉俏语谑娇音〉，讲两个女性的不同性格和语言风格，王熙凤是正直无敌，林黛玉则是娇俏闹小性子，呈现出很明显的对比。其中，最让人意外的是王熙凤。

　　我们先看〈王熙凤正言弹妒意〉这一段，曹雪芹岂不说得很清楚，王熙凤说的是「正言」，也就是出于正义、正直的言论，以弹压那些「妒意」，那是来自见不得别人好、因此抹黑别人的自私之心。而凤姐的心是正派的，做法是正当的，因此曹雪芹就用「正言」下了标题，点醒耳目，提醒我们注意。

　　而为了突显凤姐的正派，这一回「正言弹妒意」的表现一共包括两段情节，也就是说，这一回写两个「王熙凤正言弹妒意」的事件，一个是用温情哄走了倚老卖老的李嬷嬷，一个是大义凛然，直接纠正了歪心的赵姨娘。一柔一刚，都显示出王熙凤堂堂正正的气魄。

　　第一件「正言弹妒意」是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赌输了钱就迁怒别人，又嫉妒受宠的丫鬟们，于是恶意排揎袭人，辱骂她不尊重长辈，一味地哄宝玉，让袭人委屈到哭了，这时王熙凤听到吵嚷就赶了过来，用半哄半劝的方式带走了李嬷嬷，你注意一下她所说的一番「正言」的正派，就在于柔中带刚，一方面尊重奶娘的地位，但一方面也提醒李嬷嬷要守伦理规矩，以身作则、自我尊重，于是把李嬷嬷的「妒意」给压下来了，大家都拍手叫好，可见李嬷嬷的倚老卖老、恃恩邀功并不足取，而袭人的忍辱负重、顾全大局，连黛玉都觉得她不错呢，还站在袭人这一边批评李嬷嬷是老背晦，这对于从不称赞别人的黛玉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另外一个「正言弹妒意」的事件，是宝玉庶出的弟弟贾环同样赌输了钱，却小气赖账，又因为自卑而哭起来了，恰巧宝玉来了，就劝他到别的地方去玩。没想到贾环回到家，赵姨娘问他发生了怎么回事时，他却歪曲事实，说大家欺负他，而赵姨娘也跟着挑拨离间，骂贾环自讨没趣，这一段对话刚好被路过的凤姐听见了，于是把这一对人格卑劣的母子斥责了一顿。

　　而凤姐的「正言」，又是正派在哪里呢？请你再注意一下，凤姐之所以斥责赵姨娘，是因为她的敌意把贾环给教坏了，也就是所谓的「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既然如此，凤姐就以宗法制度剥夺赵姨娘的教育权，这个道理就在于：世家的子弟都是以嫡母为正式的、法律上的母亲，他们本身也属于主子的身分，而赵姨娘虽然是贾环的亲生母亲，但身分上仍然是仆人，彼此之间并没有伦理上的母子关系，所以真正可以教育贾环的是王夫人，这就是曹雪芹会说凤姐的一番话是「正言」的缘故。

　　而确实也因为这样，多少可以降低赵姨娘对贾环的负面影响。所以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制度是绝对的优劣，世间的道理并不是那简单的，如果我们一味用自己的价值观去看传统文化，那就一定会误解了《红楼梦》。

　　至于这一回的后半就转向了〈林黛玉俏语谑娇音〉，对比出不同的说话风格，相对于凤姐的「正言」，黛玉的「俏语谑娇音」就呈现了很不同的特点。

　　那怎样的不同呢？首先我们可以注意到，黛玉口齿伶俐，有很可爱的地方，但因为常常纠缠了太多的情绪，于是变得自我中心，宝玉说得很好：「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可见她也意识到自己的缺点，所以默认了宝玉所说的是事实。

　　你仔细想一想，黛玉确实为的都是她的心，却常常不知道、不体谅别人也有自己的心，因此有时候不免没有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尤其是当她自己的心太过敏感多疑，甚至染上了嫉妒的时候，那由这样的心所发出的俏语娇音，还会是可爱的吗？果然，这一回曹雪芹就派史湘云出面，指出黛玉的俏语娇音中的缺点，那就是「专挑人的不好」、「见一个打趣一个」，你知道吗？在人家「不好」的地方打趣，那绝对不是幽默，而等于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洒盐，这其实已经是很大的缺点了。其实率直并不等于可以对别人无礼和不尊重呢，可惜我们却常常混在一起。

　　而巧妙的是，曹雪芹就派湘云来同时示范了真正的率直，那就是从来不说讽刺别人的歪话，也不是要发泄自己的情绪，而是堂堂正正地指出客观的现象，这才是真正的直率。由此可见，「讲话直」和「讲话刺」是两个不同的向度，我们可不要囫囵吞枣地混淆了。

　　而这一回就是史湘云的第一次登场，她以公正豪迈的性格，也成为唯一一个敢当面反击黛玉的姐妹，所以曹雪芹在第五回太虚幻境的《红楼梦曲‧乐中悲》说她是「霁月光风」，真是最恰当的形容了，以后在整部小说里，我们都可以看到湘云的这一个人格特点。

　　那么，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