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2丹尼特《意识的解释》下：“我”是一台运行在大脑上的虚拟机吗？

丹尼特《意识的解释》下：“我”是一台运行在大脑上的虚拟机吗？

一、引子

我想你平时在生活中，一定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你看见一辆正在前进的车辆，它的车轮看上去却好像是在倒转。或者你盯着正在加速或者减速的电风扇，有一段时间，你也同样会发现，电风扇旋转的方向好像倒了过来。

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这是一种典型的视觉欺骗现象。

因为视觉信号在人的视网膜上会“停留”一小段时间，大约从0.1-0.4秒不等。

我们平时看电影，电影胶片是一秒钟24帧，它就是利用人的视觉残留，给我们创造出了一个假象，好像那一帧一帧的图像是连续的一样。换句话说，其实是我们的大脑那这些图片连在一起的。

有理论认为，所谓的视觉残留，是因为大脑不是一直在接受视觉信号，还是每隔一段时间才从眼睛接受一次信息。就好比有一个更新周期。超过了一秒24帧的连续图像，我们的眼睛是无法识别出来的。

所以，如果车轮的旋转周期恰好和这个更新速率一致，你甚至会感觉到车轮是静止的。

例如，如果我拿个相机，每12个小时给一个机械钟拍一张照。只看照片，你就会感觉钟停止了。而如果车轮的旋转周期超过了大脑采集视觉信号的更新速率，因为采集的帧数不够，所以我们大脑“脑补”了一种连续运动，这可能就会出现倒转的感觉。

当然这还取决于一些其他因素，例如灯光的闪烁，和你看着旋转物体的参照物。这在信号处理当中被叫做“混叠”。总之，人的知觉不是一直都可靠，原因并不在于信息接收的外部硬件，例如我的眼睛的晶体，而在于处理信息的大脑。

所以，现代的认知科学，越来越多地关注大脑本身的运作模式。尤其是大脑对信号的加工和编辑。

今天的课程我们要继续来阅读当代美国心灵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的名著《意识的解释》，来看看他对人类大脑的认识。

今天的课程有以下几个部分组成：

首先，我来简单介绍一下，丹尼特反对笛卡尔剧场的具体理由，以及他所区分的两种模式：奥威尔模式和斯大林模式。

然后，我来着重介绍一下，丹尼特的认知理论可能会导致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哲学家的僵尸问题。

最后，我们来看一下，丹尼特对演化的看法。

二、斯大林模式和奥威尔模式

在上次课程里，我们曾经说过：丹尼特对以往哲学的批评集中在一个假设上，就是所谓的“笛卡尔剧场”。

笛卡尔剧场的假设认为，人的各种感觉信息会汇聚到大脑的一个位置。人的意识在那里产生，就好像是一个剧场一样。而在那个剧场里，只有唯一一个观众，那就是“我”。但是，丹尼特反对这种假设，认为它造成了很多困扰。他自己提出了一种多重草稿模型。

那么，丹尼特为什么要反对笛卡尔剧场呢？他的理由是什么？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想用一个心理学的现象谈起。这个现象的英语叫做phi phenomenon 。中文翻译为“飞现象”，叫做似动现象。 

所谓的似动现象，就是人以为在动，但其实并没有动。 

这是德国心理学家Max Wertheimer在1912年的一篇期刊文章当中，所提出的知觉错觉现象错视。 

我来举一个例子说明一下这个似动现象。如果有一个红点和一个绿点在你的眼前，分开4度，然后，这两个点交替闪烁。其实这个两个闪烁的点的位置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就是说，红点和绿点的位置是固定不动的。

但你会感觉到，红点在向绿点靠近，而且红点在运动过程中居然变成了绿点。如果红点和绿点的物理位置并没有发生改变。那么，人为什么好像看见了运动呢？那一定是因为人的大脑对外部的信号进行了加工。 

丹尼特认为，按照笛卡尔剧场的解释，存在两种对外来信号进行加工的方式。 

他把他们分别叫做奥威尔式和斯大林式。 

第一种奥威尔式指的是写作著名的反乌托邦小说1984的乔治·奥威尔。奥威尔式的修改是指大脑在形成意识之后，再修改了我的记忆。9大脑编造了一个中途改变颜色的过程。 

所以，后来每当你回忆起这个过程时，你的整个记忆已经被污染了，也就是说被篡改了。你以为你看到了一个红点向绿点移动，并且变成了绿点的过程。但是你的记忆已经被修改，修改是发生意识之后的。 

而第二种大脑修改信息的方式——斯大林式是指什么呢？这是指，大脑的编辑室当中，存在延迟。代表红色的画面A先到达，在代表绿色的画面B后到达，在编辑室的监察员可以制造一些中间画面。 

他们把红点变成绿点的画面插到了A和B中间，然后再进入意识当中。不过，丹尼尔认为，对我们来说，我们是无法区分斯大林模式和奥威尔模式的。 

换句话说，笛卡尔剧场的根本问题在于，它无发区分前经验和后经验的问题。 

而丹尼特提出的多重草稿模型，则不用面对这样的问题。 

丹尼特举过一个例子，来说明多重草稿模型的优势。 

我们一定有这样的经验，同时做两件事情，过后你完全不记得其中一件事情你是怎么完成的了。例如，你一边走路，一边在和别人聊天。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你可能还记得你和傍边的人说了什么。却完全不记得刚才是怎么走过那段路的。 

按照笛卡尔剧场的解释，走路完全是无意识进行的。但按照丹尼尔的多重草稿模型，走路一定是有意识的。不过走路的信息在不断地流动，你的记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流失。 

在同一个时间点上，我们的大脑当中有多个叙事草稿。关键在于，在我们的大脑中，并没有一个总导演，在编辑所有的草稿。很多意识流，或者说叙事草稿，都被后来的意识覆盖了。

三、哲学家的僵尸

在上一次课程里，我介绍过丹尼特的哲学方法论，他称之为异现象学。也就是要用第三人称的立场去解释第一人称的意识。不过，这种立场也会导致一个问题。丹尼特自己把这个问题叫做哲学家僵尸。

大家在恐怖片里见过一些僵尸，也就是一些活死人。他们显然不同于正常人。

他们可能受到了致命病毒的感染，然后丧失了自己的心智。在大街上到处游荡，嘴里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眼睛发直。而且他们都没有头脑地执行一些简单的命令，例如去寻找下一个猎物，把病毒传染给他。

但是，哲学家的僵尸可能有点不一样：他们表现和一般人一样，非常正常，他们也非常自然、敏捷、简单和活泼。82但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

所以，哲学家的僵尸的根本特征就是，你没有办法通过外部行为来区别一个僵尸和一个正常人。

而事实上，我们对别人的了解，绝大部分是通过外部行为。例如一个人的言谈举止，行为处事。我几乎不可能获得对另外一个内在感受的直接了解。

所以，按照这一设定，你的最好的朋友，你的邻居，甚至你的家人，可能就是这样的哲学家的僵尸。

哈哈，这样一想是不是也有点恐怖啊？

丹尼特认为，可能存在一种存在物，它在各个方面表现地和我们一样。例如他看悲情电影的时候会落泪，看到日出会兴奋，吃巧克力或者冰激凌也会感到满足和快乐。但是他是没有意识，或者说没有心灵的，就像一个僵尸一样。 

哲学家的僵尸本身并不是为了吓人用的，而是为了提出一个更为激进的看法。

按照丹尼特的看法，我们人类所坚持的“我”，其实是一套在大脑这个硬件上运行的虚拟机。而这套虚拟机是在漫长演化过程中产生出来的。

反过来说，丹尼特认为，一个经过适当“编程”（用基于硅片组装的电脑）的机器人，就应有意识，就应有自我。更贴切的说法是，会存在一个有意识的自我，它的身体是机器人，它的大脑是计算机。

当然，很多人无法接受丹尼特的这个说法，提出了很多反驳。

面对这些反驳，丹尼特说：“不是你无法想象一个有意识的机器人，而是你无法想象一个机器人如何能有意识”。”

甚至，任何一个看过《星球大战》中的R2D2和C3PO，或是听过《2001》中的哈尔（Hal）讲话的人，都想象到了一个有意识的机器人。

四、演化的作用

丹尼特对人类心灵的立场，被有些人认为是“毫无人性”的。至少人类的特殊性在很大程度上被取消了。

丹尼尔·丹尼特被称为“新无神论四骑士”。其他三个人分别是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山姆·哈里斯（Sam Harris）和克里斯托弗·席启思（Christopher Hitchens）。

所谓的新无神论是西方兴起的一股思潮，就是用科学的视角来解释人类本身，包括人类的社会、道德、人性。

丹尼特倾向于把人类心灵的产生，放到宇宙和生物演化的过程中去理解。

丹尼特在一次访谈里说，我们人类是某种意义上的“人造物”。人类是演化过程的产物，有些过程既是遗传又是教养的结果。 

达尔文做出了一个重要的推理倒置：这个推理倒置是什么呢？ 

古代的人在看到一样奇妙无比的东西的时候，总会想，世界上居然会有那么奇妙的东西，例如钟表啊，人的眼镜的，一定是因为首先存在一位伟大的工匠。 

那些奇妙的东西是哪个伟大工匠创造出来的。也就是说高级的东西，创造出了次一级的东西。 

但是达尔文把这一切颠倒了过来：他说，存在一个自下而上的过程。演化是逐渐可以低级到高级的，从简单到复杂的。生物界中的很多奇妙之处，可能是没有目的的直接或者间接过程的产物。 

丹尼特还接受了道金斯《自私的基因》当中的理论，认为万物并没有什么目的可言。但是在宇宙演化过程中没出现了简单的“复制子”。196ff

所谓的复制子，就是想要复制自己，获取各种资源，回避坏的，寻找好的东西。197慢慢地，他就把世界分为了三类，有利不利和中性的。这个复制在本质上自私的。

差不多600万年前，我们人类开始和黑猩猩分离开来。人类祖先的大脑长大了4倍。216

在350万年前，我们开始直立行走。而人类文明几乎就是在最近的1万年里出现的。

丹尼特认为，在这个过程当中，人类的大脑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生物学中的鲍德温效应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一变化。例如，一个种群当中的个体一开始，能力和生存策略很不一样。但是有一个特别聪明的个体，发现了一种找到食物的方式，也就是一种好的策略。

按照古典进化论的观点，这个个体的基因将获得更有利的遗传条件。

不过，生物学家鲍德温发现，如果这个群体中的其他个体，能够学习这种好的策略，那么这整个群体将获得更好的遗传条件。

人类文明其实就是这样产生的：一些个体发现一些新的好的策略，然后，通过学习，整个群体都获得了这种策略。轮子的发明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按照道金斯的“弥母理论”。语言发明之后，人类大脑中出现了洗衣额可以遗传和复制的复制子。

这就是弥母，英语是meme，他们是一个文化传递的单位或者一个模仿的单位。229

他们好像寄生在人大脑中一样，不断地复制和繁殖自己，从一个头脑跳到另一个头脑中。这当然是一个比喻。不过当你听到一个很好的想法之后，在告诉别人，或者在文章中提到这个观点，其实就是一个弥母传播的过程。

弥母和基因以不同的速度演化，创造出了我们这个人种——智人。丹尼特说：人的意识本身就是巨大的弥母综合体，像一台虚拟机那样运作。

这台机器安装在大脑的并行架构中，而这个架构并不是为此类活动而设计的。

但是这台虚拟机的力量，极大地增强了其运行所依靠的有机硬件的基础效能……239

五、结尾

丹尼特自己回忆说，他在大一的时候读了法国哲学家笛卡尔的《第一哲学沉思集》。他被这本书深深吸引，但是他认为笛卡尔是错的。于是，他花了差不过50年的时间，去证明笛卡尔是错的。

有人把丹尼特叫做心灵哲学圈子里的通货紧缩主义者。这当然是一个开玩笑的说法。意识是说，丹尼特把以往用来描述心灵的很多概念和词语都废掉了，仅仅留下了为数不多的一些概念。

他废除了上帝、灵魂和很多神秘主义的东西。不仅如此，他甚至认为，人本来就没有多么崇高的地位。而仅仅是演化的产物，类似一套机器。只不过这套机器是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出现的。

而丹尼特对未来的看法更为激进。

他说：“未来我们将不会再有同事，机器人会接替绝大部分工作。机器人不是同事，不要试图把它们当成同事，也不要把它们当成同事来欺骗自己。”

其实这些看法已经不止是哲学的论证了，而涉及到人类的自我认识和定位。

我来总结一下今天课程的内容：首先，我来简单介绍一下，丹尼特反对笛卡尔剧场的具体理由，以及他所区分的两种模式：奥威尔模式和斯大林模式。

然后，我来着重介绍一下，丹尼特的认知理论可能会导致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哲学家的僵尸问题。

最后，我们来看一下，丹尼特对演化的看法。人不过是基因和弥母共同演化的产物而已。

好，现在我想提出本周课程的问题，你能接受，你的家人是哲学家的僵尸的说法吗？

欢迎大家在评论区踊跃打卡，并回答问题。我将在本周日对大家的回答做出点评。也欢迎大家留言分享，你在本周的课程学习中产生的疑问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