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鲁迅与周作人:截然不同的兄弟二人

35. 鲁迅与周作人:截然不同的兄弟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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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鲁迅,今天是第三十五期。

今天,我们来讨论鲁迅研究中不能回避的悬案——周氏兄弟的关系。


这个悬案,在鲁迅研究界一直有不同的处理。部分专著不予专门章节讨论,有专门章节讨论的著作,为避免过度猜想,也只有当事人的简短回忆和亲朋的一些说法。读者只知道事情严重,但原因不详。

近年来有一些比较侧重史料的鲁迅传记,如陈光中的《走读鲁迅》,对周氏兄弟断交的细节有了更多的描绘和猜测;网络上也有一些流言、小报式的匿名文章,使得普通读者不知是更接近真相,还是掉入泥团。


不管怎样,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悬案,也是我的重读鲁迅无法避开的话题。


周氏兄弟的外貌侧写                           

孙郁在《鲁迅与周作人》一书中,一开始便比较了两人的外貌,不仅有照片,他还引用了鲁迅的好友许寿裳的描述:

鲁迅的身材并不见高,额角开展,颧骨微高,双目澄清如水精,其光炯炯而带着幽郁,一望而知为悲悯善感的人。两臂矫健,时时屏气曲举,自己用手抚摩着;脚步轻快而有力,一望而知为神经质的人。他的观察很锐敏而周到,仿佛快镜似的使外物不能遁形。因之,他的机智也特别丰富,文章上固然随处可见,谈吐上尤其层出不穷。这种谈锋,真可谓一针见血,使听者感到痛快,有一种涩而甘,辣而腴的味道……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鲁迅原来不仅文章犀利,他的谈锋也非常尖锐。不过,这也不是简单的写实,还加入了许寿裳的情谊。

萧南选编的《在家和尚周作人》中,有两段对周作人的外貌描写很有意思。

第一种是俞芳的描述:

他戴着近视眼镜,衣着讲究,言语不多,但又好像有点‘架子’似的。

第二种是梁实秋的描述:

我没有想到,他是这样清癯的一个人,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头顶上的毛发稀稀的,除了上唇一小撮髭须之外好像还有半脸的胡子渣儿,脸色是苍白的,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而且是绍兴官话。


孙郁对两人的文风概括是这样的:

鲁迅给人的印象,抑郁、沉静、肃杀;

周作人,沉稳、平和、散淡。


从前面的照片以及面相分析来看,再想到我们阅读过的鲁迅的文章,我觉得鲁迅是犀利、尖锐、刻薄的,既忧郁又冲动;而周作人,他的文章真的是平和、冲淡、含蓄、渊博的。


周氏兄弟对中国文学发展的贡献 

周氏兄弟在中国二十世纪文学、文化发展中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鲁迅是五四新文学的主将,他的主要贡献是创作,首先是小说,然后是散文。周作人也是五四新文学的主将,但他的贡献主要是理论,其次是散文。

从《狂人日记》开始,鲁迅代表了新文学的“实绩”。而周作人的《人的文学》一文,在新文学史上,可以说和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一样重要。

虽然现在我们回忆周作人,首先想到他当时与日本的关系,但也还是充分肯定他是五四时期最有影响力的理论先导者和批评家。


如果说,鲁迅的《呐喊》,可以用来概括形容五四新文学战斗、入仕、启蒙、救亡的主线;那么,周作人的《自己的园地》,就可以用来概括象征五四新文学当中,坚持作家精神独立、不肯做宣传工具的另一条主线。

在五四新文学当中,这两条主线虽互相矛盾、但又互相融合。周氏兄弟大概当时也没意识到,他们这种异中之同、同中之异的文学主张,在后来的一个世纪,都在引领着潮流、文坛、思潮变化。


所以,他们当年如何合作,并肩战斗,后来又为何突然决裂,各自为文,暗暗赏识或者悄悄讥讽,这实在是一个令人着迷的悬案。


郁达夫对周氏兄弟的比较 

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当中,有一段对周氏兄弟的形容:

鲁迅的文体简练得象一把匕首,能以寸铁杀人,一刀见血……与此相反,周作人的文体,又来得舒徐自在,信笔所至,初看似乎散漫支离,过于繁琐,但仔细一读,却觉得他的漫谈,句句含有分量,一篇之中,少一句就不对,一句之中,易一字也不可……近几年来,格调又一变而为枯涩苍老,炉火纯青,归入古雅遒劲的一途了。

郁达夫还评论道:

两人文章里的幽默味,也各有不同的色彩:鲁迅的辛辣干脆,全近讽刺,周作人的是湛然和蔼,出诸反语。

其实,郁达夫笔下如此有条理的评论文章并不多,他进一步谈到两人思想上的异同:

他们的笃信科学,赞成进化论,热爱人类,有志改革社会,是弟兄一致的;然所主张的手段却又各不相同。鲁迅是一味急进,宁为玉碎的,周作人则酷爱和平,想以人类爱来推进社会,用不流血的革命来实现他的理想。

周作人头脑比鲁迅冷静,行为比鲁迅夷犹,他知道空喊革命,多负牺牲,是无益的,所以就走进了十字街头的塔,在那里放散红绿的灯光,悠闲地,但也不息地负起了他的使命;他以为思想上的改革,基本的工作当然还是要做的,红的绿的灯光的放送,便是给路人的指示;可是到了夜半清闲,行人稀少的当儿,自己赏玩赏玩这灯光的色彩,玄想玄想那天上的星辰,装聋作哑,喝一口苦茶以润润喉舌,倒也是于世无损,于己有益的玩意儿。

这些话说的是周作人,多少也是郁达夫当时的夫子之道。


郁达夫的这段说得实在太好,我忍不住多分享几句:

鲁迅的性喜疑人——这是他自己说的话——所看到的都是社会或人性的黑暗面。

我们重读鲁迅,已经多次印证了这个印象。


故而语多刻薄,发出来的尽是诛心之论;这与其说他的天性使然,还不如说是环境造成的来得恰对。

郁达夫认为,鲁迅的刻薄、怀疑、看人性的黑暗,不是天性,而是环境使然。可如果说是环境使然,那么有太多的人跟鲁迅在同一个环境里,为什么却只有一个鲁迅?这个“悖论”,是我一直没有解决的一个困惑。


因为他受青年受学者受社会的暗箭,实在受得太多了,伤弓之鸟惊曲木,岂不是当然的事情么?在鲁迅的刻薄的表皮上,人只见到他的一张冷冰冰的青脸,可是皮下一层,在那里潮涌发酵的,却正是一腔沸血,一股热情;

郁达夫向来以浪漫、颓废著名,很少有人觉得他思想深刻。但这几段文字,可以见出郁达夫对鲁迅的认识,远超后来许多鲁迅研究专家。他对周氏兄弟这一番比较,可以帮助我们回顾鲁迅和周作人当时在文化界的影响,但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在长期的亲情、友谊之后,突然断绝来往。


郁达夫的《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论写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这时周氏兄弟失和、断交已经十几年。显然,兄弟失和也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各自在文坛、在历史上的地位。

但实际上有没有影响呢?历史真的很难假设。


我们下期继续。


预习通知 

下期,我们继续讨论周氏兄弟的失和之谜。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J之大盗

    一家出了两个才子,让人羡慕。单从照片上看,鲁迅先生比弟弟阳刚些,弟弟比鲁迅先生阴柔些。其实投胎成兄弟就是冤家了,又是同行,性格差异又大,反目是自然的。。个人认为鲁迅先生的性格,环境占主要因素,天性占次要。如果没有时代的大环境,周围人的小环境,是挖掘不出来鲁迅先生的天性的潜能的,时势造英雄。谢谢老师!

  • 此事楞严常露布

    学问深时意气平。

  • BrianJacky

    兄弟两人的关系大概有一比:从哥哥角度说,弟弟躲在铁屋里慢吞吞地做风筝,不明事理,安于现状,是可忍孰不可忍;从弟弟角度说,哥哥就像《大时代》里的丁蟹,不懂为人处事,不懂热爱生活,简直不可理喻。

  • 13761319bqo

    谢谢许子东老师。

  • mhs41

    因为互联网,我们才能听到许老师的解析。不然只有费力考进名牌大学的文学系才能一窥堂奥吧。

  • 玉溆

    遒劲(qiujing)许老师读错了

  • 忘记那些不该记着的

    兄弟、姐妹性情迥异是很常见的。

  • Lilian14

    大概每个人都会觉得是很不幸的一是包办婚姻且是极其厌恶反对的,二是与家庭中的某一人有心照不宣的不和,这对普通人也是一生的心痛,无助无奈……何况鲁迅鲁迅也是人!

  • MadMadRain15

    难得通过许老师的节目比较客观真实的了解周作人。节目意犹未尽,期待下半部分。

  • 虎豹得幽处

    郁达夫评周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