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黑格尔《历史哲学》上：人类是在进步吗？

《历史哲学》

作者：【德】黑格尔

推荐译本：王造时

出版社：上海书店出版社

黑格尔《历史哲学》上：人类是在进步吗？

一.   引子

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个调查，是BBC在很多年前进行的。它问受访者，如果可能的话，你愿意回到西方历史上的哪一个时代？大家也可以想一下，如果存在一个时间机器的话，你愿意穿越到中国历史上的哪一个时代。

BBC那个调查的结果是，大家最愿意穿越回去的时代是提香时代的威尼斯。

提香是文艺复兴晚起的一个伟大画家，生活在15世纪末到16世纪中叶。西方人认为那个时代虽然没有大一统的帝国，但是威尼斯人非常富足、幸福，没有外部的敌人，内部也非常宽松，物质和文化生活都非常丰富。

我也问我一个学习历史的朋友同样的问题。不过他的回答耐人寻味，他说他不想穿越到任何一个历史上的时代，就想老老实实待在现在。因为现在就算是一般人的生活质量，也要比古代帝王高很多。

现代人可以用手机、互联网、坐飞机、高铁，最重要的是有自来水、抽水马桶用。

其实这里涉及一个基本问题，那就是你认为人类是在进步吗？

我们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叫做智人，存在大约有5-6万年了。但是人类的所有文明几乎都是在过去一万年里出现的。哲学家对人类是否在进步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描述了一个退化的历史观：人类从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最开始的人是最好的，后来一代不如一代。

马克思就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观点，他的说法我们在中学政治教科书里都学过：

也就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五阶段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

这些问题都属于哲学中的一个分支的核心问题，那就是历史哲学。历史哲学还要问，历史是必然还是偶然的，推动历史前进的是个人还是集体等等之类的问题。

我们人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已经经历了70年的和平时期。在这70年里虽然有局部的冲突和摩擦，但是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尤其是没有出现核战争，我们是非常走运的。

但是最近几年的一些事件，例如英国脱欧，美国大选，贸易战等等，都让人开始怀疑这样的长和平还能维系多久呢？所以，历史哲学的问题再次浮现出来了。

今天我们就要来阅读一本相关的经典，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历史哲学》。

今天的课程有以下几个部分组成：

我们首先来简要介绍一下，黑格尔之前德国古典哲学对历史的看法，尤其是康德普遍历史的观念；

然后，我们来说一下黑格尔思辨历史哲学的特征。

紧接着，我们着重介绍一下，黑格尔对世界历史中三个时期的划分以及依据。

二.   康德的普遍历史

黑格尔历史哲学不是横空出世的，在德国古典哲学中有很深的来源。其中包括赫尔德在1784年出版的《哲学的人类历史观念》。 但是对黑格尔影响最大的还是康德的历史哲学。

1784康德为《柏林月刊》撰写的文章，叫做《关于一种出自世界公民意图的普遍历史的观念》。在这篇文章里，康德提出了“普遍历史”的概念。

什么是普遍历史呢？我们一般阅读的是国别史，例如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不过按照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结论，有确切文字记载的中国历史大约为三千七百多年。埃及的历史可能有五千多年。最古老的苏美尔文明有六千多年。美国历史也就两百多年。

但是康德说，我们不要看地球上单个民族、单个朝代的具体历史，而是要把整个人类的历史统一起来看。这就是所谓普遍历史。

康德认为，在人类的普遍历史的背后有一个“天意”在起作用。这个天意不一定就是上帝，也可以是自然的意图。康德核心观点是：“人类的历史在总体上可以看做是自然的一项隐秘计划的实现。”

人类的历史看上去是一团乱麻。我们在中学里学习历史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受。需要背诵很多事件、人物和年代，而且似乎彼此之间并不直接关联。

似乎历史里面都有一些个人在起局定性的推动作用。例如秦始皇、汉尼拔、亚历山大、拿破仑等等。但康德认为，在杂乱无章的个别事件之后，其中有规律的。

康德为什么这么说呢？他认为，大自然赋予了人类理性。虽然表面上，人都是自私的，需要满足自己的欲望，而且还会为此而相互争斗、残杀。

康德受到了牛顿在《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中一个观点的影响：那就是“大自然不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所以康德认为：“一种造物的自然禀赋注定有朝一日要完全地、合目的地发展出来。”

自然的最终目的就是文化。不是人的幸福，而是使人配享幸福，而文化就是使人配享幸福的资格。（《德国哲人视野中的历史》，107）

“在人这里，目的在于运用理性的那种自然禀赋，不可能在个人的身上，而只能在类中完全发展出来。”（全集8,18）人性中的恶使得人类进入文明状态。

但是，恰恰是因为人有理性，人的先天禀赋得以实现的时候，其实人们彼此的冲突使得大自然的隐秘计划得以实现。甚至可以说，历史中恶的出现并不是历史的倒退，而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

康德对历史的看法很有意思，他会认为个人可能是自私的、恶的，但是人类整体是趋向善和进步的。

三.   思辨的历史哲学

黑格尔属于典型的思辨历史哲学的代表。当然他的历史哲学一直受到各种批评，主要问题就是语言晦涩还有宏大叙事。

在他的历史哲学中始终贯穿了正反合三段式：也就是正题-反题-合题。换句话说，一种精神要不断地批判自身，才能充分地展开。这就是所谓的辩证法的核心。

这里补充一下辩证一词的来源：西文当中dialectic辩证法和dialogue（对话）是同一个词根，都原本表示人们相互说话，一个人说一个观点，另一个人反对该观点，然后第三方或者两个人形成了新的看法。

我们在上一次的课程里也见到，正反合的三段式中有一个过程被称为“扬弃”（Aufhebung）。扬弃并不是单纯的否定，或者消灭，而是把前者的要素吸收进入下一个阶段之中。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里说：“真理不是一枚铸币。”也就是说真理不是现成地摆在那里，而要在复杂的过程中被认识到。同样历史也是这样的。

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主要体现在他的历史哲学讲演中。《历史哲学讲演录》是他晚年在柏林大学的讲课底稿。

他从1822年开始讲了四次历史哲学课程。后来他的一个学生甘斯在1837年整理出版，黑格尔的儿子卡尔·黑格尔在1840年又整理出版了一个版本。《历史哲学》这本书是在黑格尔死后出版的。

我们在阅读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的时候提出过，黑格尔思想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逻辑与历史的统一。所以从历史反过来看，可以很好地帮助我们理解黑格尔的哲学特征。

历史哲学是黑格尔哲学的一个环节，它能够让我们看到，那种摆脱了历史偶然性之后的，纯粹的精神发展过程。黑格尔对历史的一个基本看法就是：理性主宰着世界历史。反过来说，世界历史的发展，就是一个合乎理性的发展过程。

黑格尔把我们一般说的历史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原始的历史，也即是我们通常说的，以往谁谁谁做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然后有一些被称为历史学家的人，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

第二类是反思的历史，一个人要从自己的立场和需要出发，去看过去发生的事情。

第三类是哲学的历史。也就是黑格尔认为，历史哲学是对世界历史的思想考察。或者用黑格尔自己的话来说：“历史哲学不外是对历史的思维的考察罢了。”（历史哲学，三联，56年版，46）

甚至有学者说，黑格尔的哲学整个都是精神哲学，也整个都是历史哲学。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四.   世界历史进程的时期

黑格尔也继承了康德的看法，要把人类历史当做一个整体来看。不过这个整体当中，像绝对精神的展开、演进一样，是有内在环节与阶段的。

黑格尔整个世界历史划分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专制时期。

当时东方各国——包括中国、印度、波斯和埃及，它们是世界历史的起点。所谓的专制时期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只知道一个人是自由的，这个人就是专制的君主。而国家好像是就是这一个人的私有物。

黑格尔说：“这一个人的自由只是放纵、粗野以及热情的兽性冲动。”56

在东方专制时期，人们之前的关系是绝对信仰和服从。个人并不知道自己拥有独立自主的意识和判断。好像人都还没有觉醒。一切统治都是基于习俗。专制时期最大的问题，就是法律和道德是不加区分的。

世界历史的第二个时期是希腊和罗马。当时人们采取了民主政体和贵族政体。 希腊人中间首先出现了自由的意识。

他们要比第一个专制时期好一点，因为自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一些人或者少数人是自由的，但是他们依然拥有奴隶，而奴隶并不知道自己是自由人。不过罗马人发展出了一个很重要的成果，那就是私人权利。

第三个时期是日耳曼世界的君主政体时代。

日耳曼人首先知道了所有人都是自由的，因而自由成为了普遍的意识。而使得日耳曼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正是基督教的精神。

大家可以发现，这样三个时期的划分，体现了自由从个别、特殊，逐渐到普遍的过程。

世界历史的发展内有一个内在的逻辑，或者说目的。世界历史的终极目的就是获得自由。 这样一个过程后来对马克思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马克思也更多地从社会实践层面去落实黑格尔提出的普遍自由。黑格尔提出的世界历史时期本身就是一个正反合的三段式。其实日耳曼人在自己的历史中，也经历了古代专制、希腊罗马以及和解的三个阶段。

日耳曼人在罗马帝国内开始出现，一直到查理曼大帝为止是第一个阶段；查理曼大帝之后到中世纪，是第二个阶段。中世纪之后到黑格尔的时代是第三个阶段。

黑格尔认为，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产生了极其重要的推动作用。实际上，黑格尔认为德意志国家就处在世界历史发展的终点和最高峰。

普鲁士的君主国家是历史的“终点”。世界历史从东方逐步走向西方。亚洲是开端，日耳曼就是世界历史的终结。而在这个浩浩荡荡、目标唯一的人类世界历史大道上，各个民族好像在进行一场追逐接力赛跑。所以黑格尔说：“世界历史展现了精神的自由意识的、以及那种自由随之而实现的发展过程。”

在《法哲学》中黑格尔说过：“当一个国家的时钟敲响了的时候，所有其余国家就都必须为他让路，因为在哪个特殊的时代，它就是世界精神所特选的工具。”（法哲学，347节）

黑格尔眼中的世界历史，存在一个重心的转移，或者说是奔跑中领跑的角色：

重心从东方转移到西方。

他说：“东方国家只知道一个人是自由的；希腊和罗马世界知道一些人是自由的；而我们知道一切真正的人（人之为人）是自由的。”（19）

世界历史无非是自由意识的进步，而自由意识的进步与世界历史的发展阶段是基本上吻合的。

黑格尔无疑在推崇一种进步的史观。历史始于东方社会（中国、印度、波斯），然后到希腊、罗马，最后在西欧的日耳曼民族的基督教文化中达到顶点。

可以说，各个民族如同“小鲜肉”一般，轮番登上历史舞台，但很快就香消玉殒。

你也可以把世界历史的各个时期类比为人生：东方是童年，希腊是青年，罗马是成年，而日耳曼则是老年。（《黑格尔传》，123）

毫无疑问，黑格尔是支持人类在进步的这个说法的。

《黑格尔传》的作者古留加，这样评价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世界精神在亚洲的茫茫幅员上开始漫游，在奥林匹斯山颠同希腊诸神举行过宴饮，又引导历代罗马皇帝、十字军和无套裤党人进行过战斗，从此便在柏林栖止下来；它像一个老迈的、静待养老金过日子的官僚那样得到了安息。哲学家原来计划把世界历史过程作为统一的整体来思考，这个雄心壮志却变为了他周围的衰飒(sà)现实作辩解的可笑企图。”（《黑格尔传》，128）

这段话了隐含了对黑格尔的批评。

那么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将在下一次课程里来详细分析。

五.   结尾

好的，我来总结一下今天课程的内容。今天我们介绍了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我们首先介绍了黑格尔古典哲学的来源。

在他之前的哲学家康德提出了“普遍历史”的观念，也就是不要只看一个国家、民族或地区的历史，而是要把人类这个种的历史统一，当做一个整体来看。

他认为因为人是有理性的，所以人类这个种族必然是逐渐改善的。

然后呢，我们介绍了黑格尔历史哲学的特征，也就是思辨的历史哲学。

他认为理性主宰着世界历史，所以精神外化为历史，历史中包含了绝对精神。

紧接着呢，我详细介绍了黑格尔对人类历史的划分：他把历史分为三个时期：东方的古代专制、希腊-罗马和日耳曼国家。这样划分的标准，或者说历史的内在目的是，人类自由的逐渐觉醒和实现。

好，现在我想提出本周课程的问题，你认为人类是在进步吗？我们是在变得越来越好吗？

欢迎大家在评论区踊跃打卡，并回答问题。我将在本周日对大家的回答做出点评。也欢迎大家留言分享，你在本周的课程学习中产生的疑问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