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什:古典世界的跨文化使者丨中国佛教史丨许小亮

鸠摩罗什:古典世界的跨文化使者丨中国佛教史丨许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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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许小亮,欢迎来到我的中国佛教史课程。


在上一讲,我和你大概聊了中国佛教四种类型的奠基者。其中,我特别和你强调说,鸠摩罗什是我所认为的最重要的奠基者。在这一讲,我就和你来详细聊一聊,为什么我会认为鸠摩罗什是中国佛教史中最为重要的奠基者。其实,无论是在时间上,还是在中国佛教制度的具体构建上,道安都远比鸠摩罗什早!即便是在鸠摩罗什引以为傲的译经事业上,道安也很早就确立了中国佛教的正典翻译的原则!为什么我还是将鸠摩罗什视为是中国佛教思想的奠基者呢?


我想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与道安相比,鸠摩罗什在中国佛教思想体系的创建上贡献更大。第二个原因则来源于鸠摩罗什在古典世界中的“跨文化身份”(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他具有世界公民身份)。这两个原因使得鸠摩罗什在译经成就、中国佛教思想的体系构建以及古典佛教的全球化这三个层面,都不是道安所能比拟的。因此,即便鸠摩罗什在时间上晚于道安,我依然愿意将他作为中国佛教最为重要的奠基者。


我在上一讲讲过,鸠摩罗什是通过翻译佛教原典,构建起了中国佛教的思想体系。那他是怎么做到这点的?以及,刚才我们说了他有着世界公民的身份,这又给他的传法事业带来了什么影响呢?在这一讲,我就围绕着这两个问题来和你详细聊一聊鸠摩罗什这位高僧大德。


鸠摩罗什的历史处遇及其译经事业

其实翻开任何一本佛教史的书,你都可以看到对鸠摩罗什的生平的描述。但是这些描述大多重复,无非是对他个人生平的一个概说。我想和你说的是,这些大致的概说如果只是他个人经历的流水账,其实对我们理解鸠摩罗什这个人的作用十分有限。因为你很难通过阅读一个人的生平概述理解他的历史处境,也就更难以理解在特定的历史处境下,他个人的努力意味着什么。那么对于鸠摩罗什来说,你就无法通过他的生平理解他对于中国佛教史意味着什么。因此,我会从多个维度给你讲讲鸠摩罗什。总的来说,鸠摩罗什这个人,无论是在思想特质、政治与宗教环境还是在个人的心性上都完美地符合了一个宗教在异域传播时的奠基者身份。我们就分别从这几个方面来看看。


鸠摩罗什出身高贵,父亲是龟兹国的国师,母亲是国王的妹妹,二人都是信仰佛教,并且对佛法有研究的人。因此,鸠摩罗什自幼就受到了良好的佛教教育。他自小就跟着他的母亲出家学佛。后来,他的母亲要离开他,前往天竺。他则发愿前往中土传法。他的母亲是为了自身的解脱与自由,他则是为了众生的解脱与自由。母子二人在分别时有一段对话,我把这段话看做是鸠摩罗什作为中国佛教思想奠基者的自我宣言。我觉得有必要把原文读出,让你感受到鸠摩罗什的发愿:


什母临去谓什曰:“方等深教,应大阐真丹。传之东土,唯尔之力。但于自身无利,其可如何?”什曰:“大士之道,利彼忘躯。若必使大化流传,能洗悟蒙俗。虽复身当炉镬,苦而无恨。”


这段话的大意是鸠摩罗什的母亲提醒他在东方的中国弘扬佛法固然重要,但有可能对于自身的修行没有什么好处。鸠摩罗什则回应说,真正的修行之道在于舍己利他。假如能够使得更多的人听闻佛法,即便自己遭受苦难,也无丝毫悔恨!


你可能会认为说,这么好的出身与教育,这么宏大的发愿,一定会让鸠摩罗什在中国的佛教翻译与佛教思想的建构工作相对容易。但事实恰恰相反,鸠摩罗什来到中国以后,面对的是变动不居的政治环境,以及佛教与政治在当时的微妙关系。他只有不断地依附在不同的政治势力之下,才能够展开他的工作。在政治权力的逼迫下,他甚至破了色戒。一生的颠沛流离,甚至被迫犯戒,这对于虔诚的鸠摩罗什来说,无异于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但这些都没有影响到他的弘法决心。


幸运的是,由于鸠摩罗什更多地是对佛经进行翻译,而不是创建自己的佛教理论体系。所以,鸠摩罗什在努力构建中国佛教思想的过程中,也并未在政治的意义上受到太多的阻碍。事实上,我们也看到,鸠摩罗什在译经的过程中,也并没有着重于某一种佛教的思想和理论体系。虽然在通常的佛教史叙述中,将鸠摩罗什视为是大乘佛教思想的奠基者和传播者。但是,那只是从后来者的眼光来看待鸠摩罗什。对于鸠摩罗什自己来说,他一直是小乘、大乘双修的。所以,当鸠摩罗什晚年看到自己只在大乘的工作上有所成就,而在小乘的意义上没有写出自己的论著时,内心是极度失落的。这也从另一方面表明鸠摩罗什作为中国佛教的奠基者是全面的,而非只着重于大乘。


所以,我们需要以一种全面的态度去细读鸠摩罗什的译文。在译经的过程中,他需要将那些“隐微”的真理陈述巧妙地隐藏在大乘的经典之中。譬如说,在中国传统思想中欠缺真理这个超越性的概念,鸠摩罗什在翻译《维摩诘经》时,其中的“不二法门”所代表的真理意涵是中国传统思想所没有的。但是鸠摩罗什采用了一种非常“隐微”的方式去处理这个问题。当文殊菩萨请教维摩诘何为“不二法门”时,维摩诘默不作声。这种“沉默”恰恰符合了中国人对于某种超越性的真理的“语言表达习惯”!因此,虽然鸠摩罗什终其一生并未有自己的著作,但是他的翻译,尤其是他在翻译的过程中对于语言、文义和佛教义理的高妙处理,事实上无异于是在创作自己的思想体系。


他的翻译之所以能够成为后来中国佛教各宗派尊奉的经典,更多地在于鸠摩罗什通过翻译的再创造。当我们今天从梵文原典再去看鸠摩罗什的翻译时,你会发觉,他并不总是依照原文直译,而是有所改造。有时候,这些翻译上的再创造也会成为中国佛教各宗派争论的核心。比如说在翻译《金刚经》时,他将“觉悟的心”直接翻译成“心”,就被中国禅宗奉为重要的思想依据。但这恰恰是一种误译所导致的新思想的再创造!


所以,从佛教初入中国这个历史时期来看,鸠摩罗什的翻译并不单纯地是翻译,而是一种新的“创作”。他在翻译中尽量用中国人熟悉的概念解释佛教教义,试图以这种方式让佛教能被中国人更容易地接受。在这个意义上,尽管鸠摩罗什没有一部自己的著作,但是通过他的译经事业,佛教第一次广泛地被中国人接受,鸠摩罗什的功劳无人能及。


鸠摩罗什对中国佛教思想体系的奠基


我们说过,在鸠摩罗什之前,中国佛教已经有了不少佛典译本。很多高僧大德在这些译本的基础上也有了自己的佛学理论体系。但是这些佛学的知识和理论,并没有完整地呈现佛教正典的内容,最明显的就是少了大乘佛教的整体思想体系。所以,汉传佛教的整个思想体系在鸠摩罗什之前都是不完整的。在这个意义上,鸠摩罗什补齐大乘佛教这一块拼图,在完整呈现佛教体系的意义上具有奠基作用。譬如说,今天我们所熟悉的各种大乘佛教经典,《金刚经》、《法华经》、《阿弥陀经》、《中论》和《大智度论》都出自鸠摩罗什之手。而这些经典可以说构成了后世中国佛教各宗派理论发展的前提。不仅如此,在翻译的过程中,鸠摩罗什还创造了很多佛教核心术语汉文表达,比如菩萨、般若、烦恼、三昧、善根,如此等等,这些核心术语经过不断地阐释,形成了较为严密的教义体系。


更为重要的是,鸠摩罗什所翻译的各个经典文本没有被其他译本淹没,一直被中国佛教的传播者和信徒们使用。这种长期使用不仅停留在佛教的层面,更深入到了中国的文学、艺术和哲学的层面。在文学层面,受《维摩诘经》的影响,王维、白居易创作了诸如《鹿柴》和《宿香山寺》的禅诗。在艺术层面,莫高窟中的有很多壁画就是受鸠摩罗什所译的《阿弥陀经》为蓝本的极乐净土图的影响。在哲学层面就更不用说了,鸠摩罗什所译的《金刚经》和《中观论》奠定过了禅宗的思想基础。就此而言,鸠摩罗什用佛教的思维和术语塑造了中国文化。在这个意义上,他不仅是中国佛教思想的奠基者,更是中国思想不断生成和演化过程中的伟大创造者。


前面我们说鸠摩罗什出生在龟兹,龟兹是丝绸之路的重镇,也是佛教东传的必经之地。生长在这里的鸠摩罗什,接受了多元文化与思想的相互交流与碰撞,他对于佛教的理解也是开阔的。当我们去阅读鸠摩罗什的译文时,会有一种与阅读其他人的译文截然不同的感受。那就是,鸠摩罗什的译文深刻呈现了佛教的世界性。也就是说,他让当时的中国人认识到,佛教不是一个源自于印度的地方性的信仰,佛教是一个跨越印度、中亚与中国的普世的思想体系。正因为有鸠摩罗什,佛教的中国化就不是从印度移植到中国,而是某种普世性的思想覆盖到中国。也就是说,只有通过鸠摩罗什的翻译和讲法,中国佛教的传播者和信徒们才意识到了有一种通行的思想,是覆盖在当时他们所能认知到的“世界”之上的。换句话说,只有通过鸠摩罗什,中国人、印度人、中亚人,甚至后来的日本人,都共享了一套相同的思想和哲学体系。这个思想和哲学体系就是鸠摩罗什所翻译的佛教正典中的思想。在这一点上,道安的思想境界远远没有达到鸠摩罗什的层次。


从这个角度来看,通过鸠摩罗什这个古典世界的跨文化使者,中国佛教史才成为了全球佛教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聊到这里,我想你大体上明白了为什么我要将鸠摩罗什放在道安之前进行讲述了吧!其实理由可以归结于一个:那就是作为普世宗教的佛教,传入中国后也依然需要保持普世的特性,只有鸠摩罗什能够呈现中国佛教史中的这个普世性。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他。当然,作为一个世界公民,鸠摩罗什自己也不方便对中国佛教徒的日常修行和制度体系提出更多的要求。这个责任,就落到了他之前的奠基者——道安——身上。


在下一讲,我就和你来聊一聊中国佛教史上的另一位奠基者——道安!

我们下一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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