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就有关怀的不同。我刚才讲分析哲学的时候,讲到中立一元论,讲到逻辑基础等等。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做的工作,跟人生有什么关系。希腊哲学哪怕他在研究天学,研究地球到太月亮的距离,但是一个问题是始终横亘在那里就是,我在宇宙中的位置,或者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它不是为了研究天学而研究天学,它都是要弄明白人,什么是人,什么是人生的意义,什么是我,什么是我生存的意义。它的研究可以是多么广阔,但是问题始终得在那儿,那叫哲学。如果没有,不就是一个科学研究嘛。咱们就问星星,那你就是天文学。咱们就问视网膜,你就是生理学。那哲学的特点,就是说不管你研究的是什么,它都跟人从哪来,到哪儿去,你在哪儿有关系。像海德格尔这样的人,他就有这样的雄心。哲学家很可能这么想的,就是说人生的问题重要,不但重要是根本问题。但是要弄清楚这问题,还有一些外围问题需要弄清楚。比如说数学基础的问题,所以,他就做基础的问题去了。一般哲学家,都会把他的任务想得简单一点,就是年轻的时候,他都想着,我先把那事儿弄完了,等我回过头来,就来弄了。结果他弄了一辈子也没弄完。胡塞尔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想的就说咱们先要从最基础的地方做起,你看着好像跟人生没关系,但是其实那地方特基础。弗雷格也有类似的想法。
那么还有一种就是我刚才讲到了罗素。罗素他关心好多人生的问题。但问题就是,等他去讲爱情与婚姻的时候,你听不出他跟他的逻辑数理数学原理有什么关系。这有点像我打网球打特棒之后,我给洗发水代言。当然我有名了,我讲什么人都爱听。但是网球跟洗发水这关系不是特别密切。你来关心社会问题,但是你看不见内在联系。要保持这种内在联系就很困难,特别是20世纪,大概就这两种,那么当然维特根斯坦是一个,海德格尔是一个。
海德格尔就希望,能够不脱离他一开始关心的问题,就始终扣在这样的一个问题上。如果给予我们的不只是意识,而是整个世界给予我们了,它不是一个静止的世界,它给予我们的一个历史性的世界。就世界是有来由的,世界本身就是连着它的历史。对海德格尔来说,他对哲学史,思想史,特别的精通,可以说他在这方面造诣很深。当然他不是一个哲学史家,他也不在意做一个哲学史家。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做哲学史,是要去生动一个已经固化了的传统。因为我们写哲学史,就好像是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提出了问题,然后柏拉图去解决了一遍,亚里士多德又去解决。然后一个一个思想家,去不断解决这些哲学问题。但是,如果按照海德格尔我刚才介绍那思路,你很容易理解他是怎么来设想哲学史的。哲学史,也就是说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绝对不只是面对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的问题。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在面对当时的雅典人的问题,在面对雅典政治社会的问题。就是因为哲学,始终都不是那么一个脱离了人的生存的支部系统。所以一个真正称得上哲学家的,就不可能只是对知识感兴趣,不只是对逻辑的解答感兴趣。他们一定是把知识和逻辑连在他们对人的生存的体悟,对政治和社会的体悟中在谈的。这一点,恰恰就是被哲学史一层一层的掩盖掉。
而现在,我来谈亚里士多德,我来谈柏拉图,我来谈奥古斯丁,我要把包含在他的那些学说中的人生体悟、政治体悟、社会体悟,我让他重新鲜活起来,重新活过来。他在写作《存在与时间》前后,那时候外界是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年轻教师。但是,海德格尔在小学生的范围内,已经是那种革命性的影响,就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影响。像伽达默尔他们这些人回忆起当年听海德格尔的课的时候,觉得就完全是一种解放。他们一开始去做学哲学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哲学是那个样子,一听海德格尔的课的时候,简直就是雷霆霹雳。就整个对哲学,甚至对人生和世界的景观就变掉了。海德格尔的哲学,一方面,哲学是用系统思考、系统理解的方式呈现出来的。但是它始终包含着一种心灵对生活本质的体悟。而这种体悟,后来到海德格尔的后学那里,就变成了更加突出的一个维度。为什么更加突出?部分原因在于海德格尔到30年代之后,他可能更多的投入到思想史的研究中去。就投入到整个的西方人类命运。海德格尔这一套,传到法国去之后,兴起了一个叫做存在主义的这样一个流派。比较出名的像萨特、加缪流派,在二战的时候已经开始,然后到二战之后就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般情况下,很多思想,都是产生自德国,但是到法国之后,他就被广大人民群众了解和接受了。因为德国哲学家的阐论方式,一般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阐论方式都是高度学院化的。你不是特别坐得住冷板凳,你那读都读不懂。但是一到法国人那儿就特花哨,法国哲学家,都是跟文学、艺术、戏剧、音乐,它连在一起的。这是非常的不一样。
存在主义在五六十年代的时候,风靡法国,然后风靡西方世界。到法国的五月革命以及整个西方的六八年革命,学生运动,都是存在主义的思潮。存在主义的突出特点,它就是把思考和思考的问题,跟你自己联系在一起来想。我们去学习知识,我们去理解世界,大致上有两个方向,一个就是知识、理解,是要为人类知识体系增砖添瓦。科学认识通通是这样的,我又发现一种蛋白质结构,这蛋白质结构,跟我生活有啥关系,这根本不是我要考虑的。但是我对生物学做出了一个贡献。我又扫描了某一种细菌的基因,那么他就为整个的生物学添瓦了。知识的结构它越来越壮大,因为源源不断的吸收新成果凝结在一起,增大了整个科学体系。从另外一个极端讲,就是,古人所说为我之学,就我不管学什么,最后,我都是要我心里明白跟我的状态发生联系。那么你要这么讲的存在主义,肯定是后一种。就他不在乎的是我们做哲学对他人有什么用,它是要跟我的生存有关。
那么我就不能做一般的西方个人主义的这种理解。因为西方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的个人主义学说,他在理论上他经常是从个人利益角度来考虑个人的。但这恰恰不是存在主义的要素的,而且存在主义说的正好相反。存在主义者会说的,你的利益一点都不重要。比方说你就在黄河里饮水,那么所饮不过一瓢。你那些利益就是跟你的存在有关系,你占有了一栋楼,你一天也就睡一个屋子,实际上你一个月也睡一个屋子,剩下的这栋楼,它跟你的存在没关系。跟你存在有关系的,就你那张床,你住那间屋子。我占有多少东西,名声,都是外在的,跟你的内心的生存,你能感受到的东西,其实没多大关系,甚至根本没关系。你有名,你可能感觉到很荣耀,那种感觉很虚浮,就是你没有实实在在感到。你实实在在感到的,可能是对别人的爱,或者人家对你的爱,但这也不是存在主义最爱说的。你可能最能感觉到的是你的孤独,你有一天不得不死亡,是你深深能够感到的东西,才是你生存中最核心的东西。所以外面世界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是以你的这种生存感受为归宿的,而不是反过来。实际上当然我们也知道五六十年代的西方青年,八十年代的中国青年,他在live through的时候,就是他在经过的时候,他的确是这样。他就是重视的是他自己的情感呀,情绪呀。但是我把它说成一种精神上的追求之后,我是很犹豫的。我们在西方思想中,一谈到精神的时候一般来说,它和某种更高的和或者至高的存在是联系在一起的。比如说吧,我们一般都认为,奥古斯汀是提出了自我问题的西方哲学家。奥古斯汀在《忏悔录》里,他就直截了当说,“于是,自我成为一个问题”。就是他很有自我意识,但是无论是奥古斯汀还是整个西方思想史,他在讲回到自我的时候,都是最后回到了超我,回到上帝,或者在康德那样一个道德体系,是自我价值的终极保证。自我,最后变成了达到超我的一个途径。而存在主义,可以说是一种无神论,存在主义基本上是无神论,其中也有有神论的,在内部有争论。但是他们精神来说是无神论的。其实有神论无神论不重要,他也不相信康德的,最后有一个客观的道德体系给我们做担保。那我,就是最后的担保了。再往后没了,那么你说自我能担保吗?如果自我不能担保,那世界本来就没担保,这是本质。
所以,你读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存在主义,它就是有点在存在与虚无的边界上,所以这种东西,它归结为一种存在感。存在感这词儿,从卢梭的时候就开始用。那么今天,我觉得网上都有人用卢梭存在主义和这一路是有某种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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