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卷末章 第12章《公共领域中的私人生活》之一

四卷末章 第12章《公共领域中的私人生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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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末章 第12章 《公共领域中的私人生活之一


在中古时期的东亚,社会等级制盛行,这里的人们在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中要遵守严格的规范。而在宋代中国,儒家学说的复兴尤其强化了这种等级意识,宋代中国人在居住、交通、个人仪表、娱乐以及卫生等诸多方面都深受其影响

但是,宋代社会有很高的自由度,使它有别于同时期的其他国家。这种基于经济繁荣、文明发达而来的自由度 使它的市场高度自由,商品在生产和分配上具有很强的创新性。但是,与儒家意识形态相匹配的是,宋代的商人无论多么富有,他们社会地位仍然比士大夫们要低很多。

家庭与居家布置

宋代的多数人口生活在农村,其居所一般根据地方风俗用本地材料建造这些一间或两间房的住宅往往狭小无窗阴暗漏风地面经常潮湿,屋门破旧,屋顶漏水。唐宋时期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如富裕家庭中的奴仆通常几个人挤在一起睡,甚至要和家畜睡在一起无论在乡村还是城市普通百姓的住宅,大门不能超过规定的宽度,家居外观不得使用图画或其他装饰。


然而有钱的地主和官员的住宅相当宽敞、舒适,甚至很豪华。他们的住房也要根据其品级,受到严格限制。房屋大小和类型使用的、梁和支撑架构的数量、房屋装修中使用的色彩、图案、构件等都要根据房主所处的社会地位,遵从相应的规定。


有钱人的家宅建筑中,最重要的部分是祠堂,如朱熹在其《家礼》一书中所说:“君子将营宫室,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祠堂是祭祀男性祖先的地方,祭台上摆放列祖列宗的牌位,它是所有上层社会家庭的精神中心。宅第中还包含有客厅、主人房间、家庭成员的私人空间和仆人住房。另外,带有池塘和亭子的园林也是必不可少的,它营造了一种沉思的氛围,而这种氛围 被认为是士大夫家居生活中的点睛之笔。在北宋京城开封大街两旁,高官们都拥有一座围墙圈起来的3亩大小的院子,面积大约1700平方米院中建有一层的瓦房在南宋时期的杭州,因为人口稠密,私人住宅多是二层建筑,这种建筑空间更大,在闷热的夏季通风性能更好。


甚至皇帝们都不得不遵守太祖定下的规矩。太祖规定皇宫建筑除了紫色和白色外禁止使用其他颜色,历代的宋朝皇一般都遵守这个禁令


然而,不管有什么规定,有钱有势者总能把宅邸建得富丽堂皇,仅一个厅堂就可以花费20万钱,甚至更多。宋初的谋臣赵普修建府邸时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行为古怪的南宋贵族子弟张自夸其豪宅拥有厅堂、厢房、花园子和桥数量超过80。“东寺为报上严先之地,西宅为安身携幼之所,南湖则管领风月,北园则娱燕宾亲……区区安恬嗜静之志,造物亦不相负矣。张镃的同时代人王迈曾指责他建造这么高大豪华的宅邸太过挥霍无度,所用的一些物品是违反规定的。


9世纪时,端坐于地被认为是有身份者的正确坐姿上流社会的成员喜欢坐卧于竹编的席垫上房间的大小也往往是用铺席垫的数量来计算。200年后在像司马光这样的传统家庭里,家生活仍然是围绕着铺设在地砖上的席垫而展开的。司马光强烈反对当时流行的坐椅子的风气,特别反对女性坐椅子。12世纪晚期,陆游记载说,在过去,有教养的家庭里,女性如果举止失当,比如坐在椅子上,就会遭人笑话,但现在各种高低不同、带有凳子和屏风的桌子在人们生活中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了。大多数上流社会家庭坐的方式早就从席地而坐转为坐有靠背的木椅子了。


富人用有图案的丝绢帘子、幌子和各种镶边的墙饰来装饰宅第,还可能摆上一台计时的滴漏。富裕家庭在日常用品的选择上也要显示出高贵的品味。他们不会把带有龙凤图案的精美竹席与编织粗糙的垫子、藤席混在一起他们喜欢用五彩藤条或白藤条编织的箱子他们知道台州最好的镶金漆器,广州有龟贝,温州出产鲨鱼皮。在女性的房间里,会挂上半透明的、镶边的、用薄纱做的帘子,狮形的金香炉,犀牛角杯,镶边的丝绵,红色的网状穗饰,玉雕龙以及玉镜等,都被视为必需品。相比于唐代,我们能看到的宋代金银器不是很多。原因可能是有教养的儒家精英们的审美观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定窑、汝窑、钧窑、官窑、哥窑等宋代五大名窑出产的陶瓷应用了新的制作工艺,质量好,种类多,一般人买得起。这些瓷器代表了追求纯净、典雅的新品味。单色釉的瓷器反映了皇家对精美器物的偏好,也影响了士大夫的欣赏品位。那些描绘花、鸟、鱼、龙和云的作品,主题来自日常生活和大自然,体现了人们对现实的新感受和对美的新理解。


在汝窑、钧窑、龙泉窑和景德镇窑中,瓷器的整个表面都涂了上好的釉。这种釉产生出特别效果,尤其是带有裂纹的釉瓷,因制作精细、表面光滑、釉的手感或凉或暖而出名。宋代日益增长的消费经济推动了陶瓷大规模生产工艺的发展,而陶瓷作品的高度艺术成就也愈益受到推崇,社会对高质量陶瓷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今江西省景德镇的陶瓷生产开始于宋真宗景德年间。几个世纪后景德镇成世界最著名的陶瓷生产中心。


人们的鉴赏喜好逐渐从贵金属转到陶瓷政府实际上也参与到这种转变中。如果使用金银制作家用物品的风尚继续流行,政府依靠金属货币流通促进经济的努力及用银钱向异族政权赎买和平的政策会面临巨大的困难。因此,政府对于陶瓷制品的流行也乐观其成。这个时期,市场上陶瓷制品的种类日益增多——从做工相对粗糙但有特色的碗,到适于摆放在书房或用于茶道聚会的、做工精美且非常有收藏价值的杯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金银制品的吸引力和影响力再也不像唐代那样大了。

个人交通

四周封闭、由人抬的轿子在宋初不是很常见。11世纪,许多士大夫认为,除非官员年老或生病时才有权享用这样的轿子否则用四人或八人抬的轿子来取代畜力是不恰当的行为。皇帝在京城居住,官员们必须骑马行路,品级较高的官员可能会坐挂红帘、车厢用皮革装饰的马车。上流社会的女性喜欢坐有香味的马车。


限制使用轿子的做法一直延续到11世纪末,南宋时期轿子很常见的交通工具。这种转变可能和新京城杭州有关,杭州的街道用砖铺成,坐轿子比骑马平稳和安全。坐轿子使官员在公众面前显示出特殊地位,当官轿经过时,骑马的百姓必须立刻下马,远远回避。年老和生病的女性可以坐带帘子的轿子。除了她们之外,其他百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雇轿子。他们必须步行,最多能两人抬的竹编椅子或者坐牛或驴拉的小车。


在辽国,契丹武士旅行时大都是骑马,他的妻子和家庭成员坐在有圆顶帐篷的马车上。契丹的贵族喜欢用大车带着全家穿越广阔的原野和丘陵,他们的车是骆驼牵拉的,轮子直径比一个人还高,但车子做得既轻便又结实。有些车子车身较长形状前窄后宽,车上分三个隔间。前头的隔间铺有毯子,是主人的位置。白天的旅途中,青毡所做的帘子被卷起挂在车顶晚上休息时才把帘子放下来。中间那个隔间恰好在车轴的上方,四面封闭,是女主人所处的位置。第三个隔间是留给奴仆的,结构上和前头的隔间类似,但相对也没有铺毯子


宋朝人来,这些骆驼牵拉的大车是相当蛮夷化的东西

卫生与梳妆

司马光告诉我们,家中的奴仆鸡鸣就得起床,梳洗、穿衣之后,他们就要开始一天的劳作。官员们每十天可以休息一天,而百姓、商人和农民除了年节外,整年都在劳作之中。自古以来,官员们在假日时沐浴清洗自己的长发,平时头发绑扎起来,再戴上官帽或其他盔帽。平民百姓们大多是用布裹头部,或戴上用竹子或麦秆的宽檐帽,在下巴绳固定好。契丹男子遵从北方游牧习俗剃光头,或在后脑勺留一束头发。但在寺庙中的僧侣或巫师会把头发留长,有时甚至及肩的长发


宋代上流社会的男女在晨起后,通常都用草药皂液倒水盆中用来洗脸洗手,男人还要刮干净脸部。如果留胡须,一般都留八字胡和山羊胡。多数人都定期在家沐浴但对于那些家中缺少浴室的人来说,各主要城镇里数以百计的营业性浴室可以提供比较舒适的沐浴条件。杭州的浴室经营者还组织起了自己的行会组织称作“香水行”。当时热水洗浴还不普遍一般都是用冷水洗浴。


当时和宋人有贸易往来的阿拉伯人认为中国人不干净,因为“他们大便之后不用水来清洗身体,而是用一种中国的纸来擦拭”。一般来说,沿海地区的卫生要比华北地区搞得好。比如白居易是北方人,他在一首诗中描述有天早上他如何进行了一年中的第一次沐浴。当时的四川人因为一生只洗两次澡而出名——出生后一次,死后一次。些来自东南地区的名人也适应北方的习惯变得不大情愿洗澡,喜欢在公众面前不修边幅。宰相王安石就因不讲卫生和头发凌乱而出名。因此,当时很多为各种各样的寄生虫而苦恼不已,特别是虱子常常“密布于腰带和衣袍下面,然后爬满衣领”,床上还不时出现各种虫子。


牙齿的状态似乎也普遍不乐观。中国人当时还没使用牙刷,而是在餐后用一块布来擦洗牙齿和牙龈。9世纪初,韩愈曾在诗文中描述他“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而当时他才42岁,生命才过了三分之二。这可能是维生素B1缺乏症所致。他知道,对他这样的年龄和地位的人来说,脱落牙齿的相貌是很让人吃惊的。他也承认自己进食有问题,说话发声也不清晰。


我们不了解宋代女性的沐浴习惯,但我们可以从诗人赞美宫廷女子的肌肤光滑柔嫩的诗句中推断,女性比男人更加在意如何保持清洁和迷人的外表。从13世纪黄升和周氏夫人的奢侈衣橱中,我们发现里面有毛巾、头巾、香料和用丝绢做的女性经期卫生用品。这些物品都是标准的女性洗用品。


唐末,女性们把头发盘卷成精巧的各种类型的圆形或角形的发髻,有时候佩戴着冰蓝色的翠鸟羽毛。许多画作和文字中,关于宋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婢女陪侍于旁的描写证明了当时的精美发型还是很讲究的。当女孩子满15岁时,会把头发盘起来插上簪子,叫作“及笄jī”。发型往往能代表女子所属的社会阶层,社会底层的女人一般用发带把头发成圆形发髻。高耸的束发显然有助于确认一个女人属于官员士绅家庭这种发型通常要用膏剂处理头发,使头发显得光亮而有型,有时候还添加些假发增强效果最后用宝石、发簪 以及各种头饰或帽子来装饰和固定发型宋真宗的妻子刘后的肖像画于1033年或之后不久,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头戴镶有珠宝的凤冠,冠上的图案是22名女道士和几条被云和花朵围绕着的龙。


男人时常在室外活动因此肤色都显得比较深。而女人就不一样了,十一二岁

,女孩们就会用镜子,也知道怎么护理她们的皮肤。城市里有专门的美容店铺可以提供一种面具据说戴着这样的面具可以防护冬的凛冽寒风并且有护肤美容的作用。元初士大夫王恽yùn曾经评价过后的那副肖像让我们知道,宋代女人已经在使用多种美容护理用品了。他描述说:“用紫色粉,自眉以下作两方叶,涂其面,直鼻梁上下,露真色一线,若紫纱者”,皇后的这副妆容被称为“巧笑”。那时候,京城的时髦女子把脸部修整为白色,两颊涂上深玫瑰色的脂粉。淡白的面容似乎证明了深闺里的女性与外界的隔绝也反映了女性品行的纯洁。

香闺、脂粉这类物品也是宋代中国人的性爱想象品,提这些东西连开明的儒感到难以启齿。雪白肌肤、香、透明丝袍在宋人的香艳词中本就代表了某种性暗示绡xiāo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另一种似乎有性含义的化妆是拔掉眉毛再精心画眉这是一种从唐朝就流行的时髦做法。据梅尧臣说,甚至男人出于虚荣心也这么做,特别是当他们黑发中出现了白发时。唐代女性还会在脸上绘制花形图案把嘴唇涂成一个突出的红色形状樱桃小嘴。而在宋代,嘴唇虽然还是涂成红色,但恢复了自然的形状不过指甲也被画上了色彩。


文身在中国有很长的历史。最初是罪犯的脸上会被文刺上或大或小的字这是一种损毁身体的刑罚。当文身成了一种时尚而不是惩罚时,开封的一些纨绔子弟们会在全身文上青色的龙、鸟、人风景图案,有的甚至还诗词。他们可能把自己的身体想象为一幅强壮的、有象征性的艺术作品。但是,如此大面积的文身,文刺时会引发很大的疼痛感,而且这种行为既冒险又昂贵。南宋,全身文身不再常见,但局部的单一图案的文身还继续流行。不少士大夫的妒妻还会在与丈夫偷情的婢女面颊上 文上月亮或铜钱的形状,以此作为惩罚和羞辱。朝廷用同样的方法给低级军士刺上花纹比较有名的做法就是文上“花腿”目的是防止他们逃跑。

缠足

唐代诗歌中没有提到过缠足。这种使身体致残的做法似乎是从宋代上流社会开始的,随后流传到所有良家女子。小女孩的脚被裹脚布紧紧地缠绕起来,致使她四个脚趾被压在脚下,脚弓极度扭曲。这样做的目的是使脚生长畸形只有正常脚的一半长度能够穿得进各种类型的时髦小丝鞋。这个过程极度痛苦,并且要持续好多年。在女孩很小、其骨头易于改变的时候就开始了,直到她们的脚被认为符合小“金莲”的形状为止。而这时缠脚布已经成了她们稳定走路的不可或缺的工具。


“金莲”这个名称最早源自五代时一位宫女在地面铺的金叶莲花上表演舞蹈。缠足的做法可能出现于10世纪时的舞女中,她们想要让自己的舞姿优美,因此在脚上下功夫,让脚显得小巧“好看”。1344年出版的《辍耕录》证实:“札脚自五代以来方为之。如熙宁元丰以前人犹为者少,近年则人人相效,以不为者为耻也。”


缠足直到11世纪都很少见。现代出土的13世纪的考古材料中,有丝鞋、袜子和银质尖足鞋等。尖足鞋的形状像一只“小脚船”。还发现有210厘米长、9厘米宽的淡黄色的薄丝做的绑带,这证明13世纪时,缠足已经在士大夫和地主家庭的女子中广泛流传了。许多弓形鞋的名称都是对“金莲”的美化,这些名称包括“错到底”“快上马”“宫样稳”等等


实际上缠足的大流行并没有引起议。儒学先贤程颐的六世孙女们拒绝耳垂穿孔缠足。南宋儒学家车若水曾明确表达了他的反对意见:“小儿未四五岁,无辜无罪而使之受无限之苦,缠得小来不知何用。”但反对者只是极少数。大多数上流社会的女性都掌握了缠足的技巧,她们让自己年幼的女儿们遭受了同样的痛苦这种源自娱乐从业者的流行时尚从此成了中国女性的一种象征性的符号。


准确地说,缠足是一种不用手术刀的外科手术。它永久地改变了女性的身体、行动和灵活性,使在外部世界再也不能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三寸金莲”的女子被迫小步走路,大多数时间她们只能坐着。当她们穿着麻纳的小丝鞋走出深闺走稍远一点的距离就会相当痛苦。13世纪时,如果一位上流社会的女性要出门,必须依靠交通工具而不能自己步行。


这种行动上的受限意味着女性永远被限制在家里。唐代那些玩马球、骑马出行的女子,甚至纵情酒色的女性形象再也不复出现。完美的女人总是比男人娇小,她苗条柔弱不出深闺她们的位置就在家中服侍公婆、相夫教子,所有行为都谨遵新儒家的正统观念。曾经北宋出现过的女性个人自由消失了。缠足使她们只能顺从男人依附于一家之主。这种状况从13世纪下半叶一直延续到中华帝国的结束。


当时上流社会的许多男人来说,缠足女子的小幅步态和举止可能具有不可抗拒的性吸引力。女人那解开了缠脚布的双足甚至可能被视为女人身体的一个私处,抚摸,或者只是看一眼女性解开的双足具有了仪式化的性意味,甚至会引起男人的性冲动。


宋代社会,货币经济渗透到了社会各个角落,富有的男人可以直接从市场购买女子回家做妾。在唐代,丈夫一般只在妻子不能生儿子时才能纳妾,并且需要通过家族关系来选择妾。在高度市场化了宋代,女性变成了商品纳妾行为变得更容易也更普遍在选择妾的时候,宋代人更看重女性魅力而不是生育能力。而在所有这些魅力中,“三寸金莲”竟然成了最关键性的条件。这也进一步推动了缠足成为一种新的女性美的标准,而这个标准在此后的几百年间畅行无阻。

(以上内容经删节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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