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卷末章 第12章《公共领域中的私人生活》之二

四卷末章 第12章 《公共领域中的私人生活》之二

服饰

在宋代，有关服饰的规定大部分沿袭唐代。官员的官服被分为朝服和日常公服两种。另外，还有许多种半身、长袖的宽松服装。这些服装大多绘制有图案，用丝绢等材料制成。至于休闲类的服装一般遵循实用和时尚原则，朝廷并无严格的规定。

宋代士大夫在公开和私人场合的服饰有几个共同的特点。它们都是用丝绢所制，有圆领，衣襟开在右边，这是遵循儒家所提倡的古代传统。朝服要比日常公服宽大，有宽而长的衣袖。在朝服里面，可以穿短上衣、衬衫、短礼服、半长的裤子以及丝绸内衣。冬天时朝服还可以添加衬里或丝绵用于保暖。朝服的颜色在宋代有过几次变化，但通常一品到三品官员穿紫色，四品和五品穿深红色，而六品到九品穿绿色或青色。官员的妻子和母亲也可以穿相同颜色的衣服以代表她们丈夫或儿子的品级。

中国的官服也吸收了一些“蛮夷”的元素，诸如骑马射箭时穿的窄袖上衣，配上高腰的护腿靴。官员还有资格用玉、金银或犀牛角来装饰他们的腰带。冬天时，有钱人会穿皮袄。而老百姓一般穿白色或黑色的麻质衣服。最穷的那些人，如矿工和纤夫甚至是赤身干活。在北方偏远的乡村，据说老人没有大衣御寒时，就抱着他的孙儿取暖。

乡下赤脚女人的衣着很简单：一件务农的服饰，有时能搭配上一条青色的裙子。而有钱人家的女性却有数百件上衣、大衣、或长或短的衬衣、裤子、裙子、背心和各种式样的内衣，质地有丝绢、棉或者麻，其织法各异，图案丰富。农妇所穿的长衣，前面开襟，袖子大约有衣服一半的长度；衣领的长度通常有两米，穿起来像是戴了条围巾，胸部以下系一条长裙。在山西一座庙宇里，有一尊1087年的女子站立泥塑。从这尊塑像可以看出，女子穿一身蓝色和绿色的窄袖衣服，里面还套着几层衬衣，这种穿法在当时很普遍。

宋徽宗曾在一首诗里描写一位知书识礼的宫女是“纤眉丹脸小腰肢，宜着时兴峭窄衣。头上宫花妆翡翠，宝蝉珍蝶势如飞。”

南宋时流行的女装是穿着漂亮的半透明袖子的背心。杭州织工制作的丝质女装都有一个特别的名称，如春幡、灯球、竞渡等。衣饰上的不同主题图案代表了四季。贵族家庭的女子可以在私人场合穿上镶金边的衣服。宫内女子在一早穿戴的服饰，到晚上就可能成为平民百姓的最新流行款式。

考古发现证明，分量较重的彩锦在唐代较为流行，经常装饰有外族主题图案和符号，而到了宋代则被纱罗织物取代。唐代彩锦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用金丝与丝绸所织，而宋代的丝织品大多数用不是很显眼的花卉、藤蔓图案和其他的精美花饰 如牡丹、芙蓉、梅花、竹叶、莲花、菊花和山茶花等来装饰。相比于较重的金属器皿，宋代精英更喜欢轻薄的陶瓷。同样，他们对分量轻的精美丝绢的喜爱，也胜过厚重的彩锦，宋代每年的纳税产品数据中，纱罗的产量超过彩锦13倍。

契丹人在文化上更接近于唐朝而不是宋朝，这从他们一直在生产的金银制品中就可以看出来。在唐代的影响下，他们的胡服最后转变为顺从其南方邻国的习俗，也穿上了汉式的短上衣和长袍，尽管样式不尽相同。契丹男人穿圆领窄袖长袍，腰间“佩带弓剑、帉帨、算囊、刀砺之类”。他们的毛毡帽上有许多装饰，走动时帽子像在随风摇动。契丹女人穿窄袖上衣，裙子腰带上挂有玉环。契丹人衣袖的宽度可以盖住手部，外衣里面穿着各式各样的裤子，脚上穿的是皮靴。他们喜欢穿没有衬里的衣服，颜色一般为红色和绿色。贵族们穿着黑色偏紫或纯白色的貂皮。甚至社会底层的人也穿着用貂、羊、鼹鼠和沙狐等动物皮毛制作的保暖衣服。

10世纪时的契丹统治者推崇汉式服装。937年，辽太祖穿上了真正的天子之服。947年，辽国的汉族官员穿汉服，契丹族官员则继续穿本民族服装。宋朝汉人曾嘲笑这些辽国汉服的扣纽扣在左边是不正确的。970年后，所有契丹高级官员都被要求穿上汉装，而下级官员还穿本民族服饰。最后到了1055年，辽国皇帝下令所有契丹官员，无论高层还是低层，一律穿汉式服装。而皇帝在接见宋朝使节时穿的也是汉式黄袍。城市中的居民逐渐都习惯了穿汉服，虽然还有人仍然穿着胡服，但在整个10世纪，至少辽国南部地区的契丹人确实经历了一次彻底的汉化过程。

除了典型的契丹和皇家汉式的日、月、山标志，那个时期的契丹服饰上还有龙的形象。汉人的十二生肖图案也时常出现在契丹人的衣服上。辽国继续生产有名的织锦。但他们给织锦添加了新的、更大的图案设计，还采用了前所未有的金线织锦技术。1027年，辽国曾下令禁止穿着用杂色丝绢和金线混合织成的时尚服装。可见当时契丹贵族的服饰已经广泛地使用了丝织物。

娱乐与浮生

中国的历法中有许多节日。宋帝国大多数人都要过这些节日。节日期间，人们停止劳作，相互拜访，同一社会阶层的人相聚在一起，出门游玩，参与各种娱乐活动。

最隆重的节日是农历新年。到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各大都市的居民都要展示他们那些明亮多彩的飞龙，以及嬉戏的狮子形状的灯笼，各个商业行会还会在京城的街道上举行欢庆游行。在4月初的寒食节和祭扫先人坟茔的清明节之后，在开封城外的金明湖，南宋时是在杭州的西湖，人们会聚在一起观看龙舟赛。

10月的杭州，随着钱塘江滚滚而来的潮汐景观吸引了数万人观看。潮汐如天边的

一条银线，慢慢地靠近，犹如一堵玉门，也像一座茫茫雪山，接着地动山摇，响声如雷，水势遮天蔽日。谁会错过这样的壮观场景呢！700名文身的年轻人披散着头发，在轰鸣的巨响中冲入水中，举着各色旗帜在江中冲浪。

其他一些节日里，杭州的居民会到美丽的西湖边上的园林去游玩，他们在水中划船，欣赏四季不同的景观和色彩，然后聚在一起野餐这样的乐趣甚至在冬季的下雪天都很流行。

12世纪南宋的承平岁月里，贵族精英们过着歌舞升平的生活。所谓“朝歌暮嬉，酣玩岁月。意谓人生正复若此……”南宋词人周密在他的《齐东野语》中曾描述了张镃府邸中奢侈的牡丹会：

“众宾既集，坐一虚堂，寂无所有……命卷帘，则异香自内出，郁然满座。……别有名姬十辈皆衣白，凡首饰衣领皆牡丹，首带照殿红一枝，执板奏歌侑yòu觴，歌罢乐作乃退。复垂帘，谈论自如。良久，香起，卷帘如前。别十姬，易服与花而出。大抵簪百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如是十杯，衣与花凡十易。所讴者皆前辈牡丹词。

酒竟，歌者乐者，无虑数百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上流社会的男人们相约志趣相投的朋友 想尽各种方式去消磨时光和金钱。他们可以加入西湖诗社、雄辩社、醉心于舞台表演的绯绿社、皮影戏爱好者的绘革社以及其他各种音乐会社。连军队的武士们也有射弓蹋弩社可以去尽兴。形形色色的会社，有体育运动方面的，有球类游戏的，有相扑的，有喜好武术和钓鱼的，甚至爱好马球者也组织起了会社。

大街小巷的酒肆门外悬挂着红漆杈子、深红色的帘子和栀子灯，吸引着形形色色的男性顾客。只供应酒的酒肆被称为“角球店”，在那儿客人一直可以待到他想把杯子打破为止。售卖各种等级酒的酒肆，被称为“山”，店家用盘子盛好食物端给客人，老主顾们都知道 要从中选择想要的酒菜。如果客人不懂这个规矩，贸然下筷子吃了盘中的样本菜品，就会被人笑话。定一小份菜点也得花上100钱到5000钱，一个月花1.2万到1.5万钱出来吃饭的低级官员觉得这个价格还算适中。有一种酒肆，其内部被分隔成若干个卧室间，专门有妓女提供服务，这也是酒肆的正常业务之一。政府垄断了酒的生产和买卖，把卖酒和卖淫结合在一起的场所也成了国家收入的一个来源。这种酒肆中最大的几间是官营的，专供官员享用。

对宋代人来说，饮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除了热衷素食的佛教僧侣和进行辟谷的道教徒之外，中国人没有什么饮食方面的宗教禁忌要遵守。重大的宴会上，有40道用鲜肉、鱼和家禽肉做的菜（其中不包括牛肉），有40多道水果、糖饯、蜜饯和近30道鱼干制品，以及50多道甜点和糕饼。酒水是杭州地区特产的54种米酒及其他酒类和饮品。

人们在家里，在街边摊点，或者专门的茶肆，都是用滚水泡茶。11世纪时，蔡襄在其所著的《茶录》中描述了各种有关茶的知识。其中提到品质最好的茶，如号称天下第一的龙凤茶，其价值为600克茶叶值75克黄金。做生意的人们也常常聚在茶肆品茗，有时还会弹乐唱歌。还有一些饮茶聚会，号称“市头”，茶客都是商人和匠人，商人在这里寻找工匠，并商谈佣金。还有些茶肆以张挂名画吸引顾客。当客人们品尝梅花酒的时候，乐人就演奏《梅花引》的曲子。在冬天，茶肆会以盐豉汤来替代茶。另一些茶肆则打着“水茶坊”和“花茶坊”的旗号经营妓院生意。

杭州拥有至少23个瓦舍，大概有55种表演门类：如御前应制、御前画院的成员，说书艺人，歌女和女性乐人，说浑话和学乡谈的艺人，演喜剧、操作傀儡戏的艺人，小丑，耍杂技的艺人，变戏法者，跳绳舞的，相扑手，举重的，射弩儿和教走兽者等等。这些娱乐门类都产生了新的文学形式，为表演时尚曲子而写的曲文也应运而生。尽管有些娱乐项目低俗不堪，甚至有伤风化，但对宋朝的男人来说，瓦舍就是13世纪时的游乐场。

医疗保健与福利

在前近代时期，大多数需要医疗保健和福利照顾的病人、老人和残疾人都得依靠家庭的照顾，他们得不到公众的关注，也没有社会机构来安置他们。在儒家制度里，晚辈要尊敬和关爱长辈，家庭也被认为是一个社会和经济单元。但是如果家庭不能履行照看弱者的义务，那么病弱贫困者将会陷入彻底绝望的境地。尽管佛教寺院还能提供程度很小的帮助，但政府几乎难以解决这个社会问题。虽然存在这些挑战，宋代的医疗体系还是比之前的朝代做得更好。

宋代之前，大多数上流社会家庭里都有受过医疗训练的仆人。但宋代的士大夫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在行，因此他们往往自己给家中病人看病拿药。此外，上层阶级的家庭还会找他的同事问诊治疗，因为政府机构里都有受过专门培训的内科医生。虽然这些医生的医疗和解剖知识与世代行医的江湖郎中也没有很大的不同。那些在江湖上行走的郎中以卖药和从事按摩为生，社会地位相当低。他们甚至连行会组织也没有。

所有态度认真的医者，不论是否受过专门培训，都懂得世代流传下来的经络理论，并用望闻问切的方法来诊病。大多数医者还会使用针灸和艾灸的技艺，也懂得开出各种草药方剂。在11世纪人们的理解中，人生病是其生活和工作状态失衡所致。司马光在写给朋友范镇的信中这样说：“夫人之有疾也，必自过与不及而得之。阴阳、风雨、晦明，必有过者焉。饥饱、寒燠yù、劳逸、喜怒，必有偏者焉。使二者各得其中，无疾矣。阴阳、风雨、晦明，天之所施也。饥饱、寒暑、劳逸、喜怒，人之所为也。……人之所为不得其中，然后病袭焉。”

女性在家中一般担当了照顾病者的角色。但当病者是个女性时，请医生来诊病就显得有些微妙了。因为由一位男医生对女病人进行身体检查会违背儒家的道德标准，医生只能根据女病人自述和对她进行把脉来诊病。对于贫苦之家来说，任何情况下都请不起医生，也买不起药。但是，每个社会阶层都会有接生婆，她们的接生技术来自老一辈的传授，在生产前后的紧要时刻，她们会给产妇提供帮助。

宋代许多君臣都认识到，不仅是统治阶级而且整个社会都需要大批受过训练、掌握医学知识、同时也有丰富经验的医生。于是在这方面进行专业教育就比以前得到了更多的官方关注。1026年，宋仁宗下令在开封太医院和相国寺铸造两座真人大小的、表面刻有全身穴位和经络图的人体模型。同年，王惟一写了一篇题名为《铜人腧shù穴针灸图经》的三卷专论，对解剖结构的精通和医疗经验的积累，有助于进行正确的正骨和针灸疗法。医生把自己的医疗技术与奇妙的经验、宇宙观理论、以及某种宗教元素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高度复杂的中医体系。

当政府于1044年设立太医局时，体制化的医疗教育制度就开始建立了。10年之间，医学生的总人数达到了200人。1045年到1060年之间爆发了传染病。此后，在政府监督之下对许多医书进行了修订。1061年，课程仿照太医局的地方医疗教育机构纷纷建立，国子监也设立了“医学”部分。从此出现了一种新职业——儒医。1115年，地方州县也设立了国子监“医学”的分支机构。南渡之后，朝廷在杭州重建了医学，当时有4位教授和250名学生。

与北宋时期的人口数相比，政府办的医院和医学教育机构是微不足道的；尽管远不能满足社会的需求，但当时建立的医疗保健服务体系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完整的。宋初开封的东部和西部有两家医院，称作福田院，它们的设立是为了帮助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弃婴，以及病饿者。两院最初都由和尚打理，后来才转成为政府机构。1063年，在开封城的南北又各增设了一家福田院。每家可收病人300名，这意味着开封的医院系统总共可以容纳1200人。北宋末期，政府还在京城和其他6个地区城镇设立了“居养院”。

在中国，有许多人——不只是医生——都自认为精通医药之道，能帮助治愈病患，保持身体健康。在南宋，中药店铺一般都有诊病服务，它们大都集中在京城特定的街道和坊区，为人们提供医药售卖服务。医学史上第一个官办的药房——官药局于1076年在开封设立。南宋杭州的药铺越来越多，不仅对健康，也对京城的经济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除了政府的救济，贫病者还能从私人慈善之中获得医疗帮助。1089年，苏轼曾捐出50两金子在杭州设立了面向所有百姓患者的“安乐坊”。三年之内，这家医院就救助了1000多名病人。1102年，所有大城市中都有了本地的慈善医院。1132年，杭州至少设立了两家专门针对穷人和老人的慈善医院。公营的惠民药局还向贫苦者免费发放药品。

在农村地区，行善是家族长者的责任。家道殷实之家可以设立慈善性的设施，以救助家族中的贫弱者。11世纪的改革家范仲淹就设立了规模虽然不大但名声很响的慈善性的义庄。从义庄获得的收入用于接济亲族中的孤儿。

城市里的私人行善这时还没有形成制度化，但许多行善行为还是有助于缓解贫苦、病弱者的痛苦。居住在凤凰山的富贵之家对一些贫苦或老弱之家给予了帮助，这些人对他们的恩人怀有无尽的感激之情。有时一些富贵之家还会给乞丐施舍棉衣，救助生意失败的商贩，偶尔也给贫苦人家资助丧葬费用。在寒冷的冬夜里，街道落满雪花，富人们会来到寒屋陋舍，往门缝里塞钱，给屋里的人多少减轻点痛苦。

很多穷困的父母无法给孩子带来富贵，又不愿把子女卖身为奴，他们有时就把孩子丢弃在富人家的门口或官府的门口。在移民大规模南迁期间，弃儿数量激增。1138年，官府颁布命令禁止遗弃孩童，并在各县设立孤儿收容机构，收养那些被遗弃的孩子。宋朝期间遗弃孤儿的问题一直存在。1248年，一所名为“慈幼局”的孤儿院在京城设立。

用现代术语来说，我们可以说，和其他中世纪国家相比，宋代的人民在私人领域享有特别高的自由度。然而他们自己认为是天子的顺民，日常行为都遵循着既有的社会规范和法律规章，这些规范和规章建立在普遍的儒家行为规范之上。但是，宋代在经济事务中显现出来的放任态度弥漫于私人生活的各个领域，从房屋建造、时尚追求，一直到卫生、娱乐和做善事等各个方面。只有到了13世纪末，在蒙古人治下，宋朝人这种自觉式的舒适生活方式的才最终走到了尽头。

（以上内容经删节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