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从前的居民和冬天的访客 3

第十五章  从前的居民和冬天的访客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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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森林里比上述任何一个地方还要远些,就在道路最靠近湖的地方,陶器工人怀曼蹲在那里,他为乡亲们制出陶器,还留下了子孙来继续他的事业。在物质方面,他们也是很贫穷的,活着的时候,只能勉勉强强地守住那块土地,镇长还常常来征税,结果是白跑一趟,只能象征性地“拖走了一些没用的东西”,因为他实在是身无长物。我从他的账目里发现过上述的话。仲夏的一天,我正在锄地,一个拉着许多陶器到市场去的人在我的田边勒住了马,询问我小怀曼的近况。很久以前,他向他买下了一个制陶器用的轮盘,他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只在《圣经》中读到过制陶器的陶土和辘盘,但是我从未注意过我们所用的陶器并不是从那时丝毫无损的留传至今的古代陶器,或者也不像是葫芦一样长在某处的树上的,我很高兴地听说在我们附近也有人干这种塑造的艺术。
在我之前,这片森林中的最后一个居民是爱尔兰人休·夸尔(他的名字有点拗口),他曾经借住在怀曼那儿——人们叫他夸尔上校。传说他曾经参加过滑铁卢之战。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要他把战争再重温一遍。他在这里靠挖沟谋生。拿破仑到了圣赫勒拿岛,而夸尔来到了瓦尔登森林。凡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事都是悲惨的。他这人举止优雅,像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能说出比你所能听得到的还要文雅得多的话来。因为他患着震颤性谵妄症,夏天的时间里,他也要穿一件大衣。他的脸是胭脂红色的。我到森林中之后不久,他就死在布里特山下的路上,所以我没把他当做邻居来记住。在他的房子被拆以前我曾进去看过。他的朋友都认为这是“一座凶险的堡垒”,都是避而不去的。高高架起的木板床上,放置着他那些旧衣服,都穿皱了,就好像是他本人躺在床上一样。壁炉上放着他的破烟斗,而不是在喷泉边的破碗。所谓喷泉,不能作为他失望的象征,因为他对我说,虽然他久闻布里斯特泉水之名,却从没有见过。此外,地板上撒满了肮脏的纸牌,那些方块、黑桃、红心的老K等等。有一只没有给行政官长捉去的黑羽毛的小鸡,它依然栖宿在隔壁房间里。它像黑夜一样黑,像黑夜一样静,连咯咯之声也发不出来,等着列那狐来抓。屋后有一个像园子似的模模糊糊的轮廓,曾经种过什么,但因为他的手抖得厉害,所以一次也没有锄过,虽然现在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了。罗马苦艾和叫花草蔓延丛生,叫花草的小小的果实都黏在我的衣服上了。房屋背后有一张绷在那里的土拨鼠皮,这是他最后一次滑铁卢之战的战利品,可是现在他不再需要什么温暖的帽子或者手套了。
现在只有地上的一个凹痕可以作为这些住宅的原址,还有深深陷在地窖中的石头,而在向阳的草地上,则生长着草莓、木莓、覆盆子、榛树和黄栌树。原来是烟囱的那个角落,现在长出了北美油松或多节的橡树,而或许原来是门槛石的地方,也许有一棵飘香的桦树还在迎风摇曳。有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口井的凹痕,从前这里有泉水涌出,现在是干枯的草;长草之下有一块扁平的石头,或者是他们中间最后离开的一个人搬过来的,上面给长草覆盖着,要到日久以后的某一天才会被人发现。把井遮盖起来——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啊!与此同时,人们会泪如泉涌的。这些地窖的痕迹,像一些荒废了的狐狸洞穴,或者像古老的山洞。过去这里也曾经有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当时也曾经用不同的形式,不同的方言讨论过,什么“命运、自由意志、绝对预知”,等等。但是据我所知,他们所讨论的结果不外乎“加图和布里斯特拔过羊毛”。这差不多跟比较著名的哲学流派的历史同样地富于启发意义。
而在门框、门楣、门槛都消失了一世代之后,丁香花仍然生机勃勃地生长着,每年春天它开出来芳香的花朵,让沉思的旅行者去采摘。丁香是多年前的孩子们在前院种下的——现在都退隐到僻静的牧场墙角边,并且让位给新生的森林了——那些丁香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幸存者,种系的残余。那些黝黑肤色的小孩子不会想到,他们在屋后背阴处插在地上的那支只有两个芽眼的细小幼枝,经过他们天天浇水,居然扎下这么深的根,比他们还要活得长久,比在后面荫蔽了它们的屋子还长久,甚至比大人的花园和果园的寿命还长久,而且在这些孩子长大而又死去之后,又是半个世纪了,丁香花还给一个孤独的旅行者讲述他们的故事——而它们依然开出美丽的花朵,散发出甜蜜的香味,正像在第一个春天里一样。我看到这些丁香的色彩依然柔和、谦逊而愉快。
可是这一个小村落,本应该可以衍生出更多东西的萌芽,为何衰落了,而康科德却能够依然存在呢?难道没有自然优势——譬如说,没有足够的水源吗?啊,瓦尔登之深,布里斯特泉水之清凉,可以供长期饮用的有益于健康的水,可是这些人除了用来把他们的酒冲淡之外,丝毫没有加以利用。他们全都是些口渴的人。为什么编篮子、做马棚扫帚、编席子、烘玉米、织细麻布、制陶器,这些生意没有在这发展起来,使这片荒原像玫瑰花一样开放?为什么又没有后代的子孙来继承他们祖先的土地?贫瘠的土地至少是抵挡得住低地的退化的。可叹啊!对这些人类居民的回忆简直无法给风景的美增添色彩!也许,大自然又会重新尝试,叫我做第一个定居者,我去年春天建立的屋子将成为这个村子的最古老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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