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丨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丨13辛亥革命到底是不是一场成功的革命？——十七、十八章

你好，我是孟庆延，今天我们继续来聊《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声音下方的讲义有本期内容提要，你可以点开查看。

在上一讲里面，我们讲了究竟如何理解辛亥革命，其中我个人认为特别重要的知识点在于大家需要知道它不只是一场政治革命，它是一场漫长、复杂、曲折的社会革命的开端。那么在这一讲中，我们主要讨论辛亥之后的混乱局面。如何理解这个混乱局面。如果特别简单地理解，我们会觉得这是革命的不彻底，我们也会觉得总有一些人是顽固的守旧势力。这些都对，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辛亥之后确实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混乱局面，但是这个乱中是出现了新的东西的。这也是陈先生这本书用新陈代谢来去概括中国近现代社会历史过程的我认为非常精髓的地方。

第一个在辛亥之后出现的重要的情况就是民主与专制形成了新的肉搏。我们首先来看革命派的内部，孙中山毫无疑问是革命领袖，哪怕没有袁世凯。孙中山搞成辛亥革命之后，还是要面对一个问题，我做大总统，我要不要有约法来约束我这个大总统？如果你做了大总统，依然没有约法来约束这个大总统，你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因此整个革命派形成一个共识，就是寄希望以约法来约束孙中山。大家注意，这里面的孙中山只是个符号，它是指希望可以有超越于个人之上的法和law 来约束这个最高执政者，同时开始设立议会。其中辛亥的这些精英里面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就是宋教仁，宋教仁在政治上颇进取，他用议会政治的方式争取了多数，而且不被袁世凯收买，所以宋教仁被刺杀。

同盟会有三个特别重要的人物，一个是孙中山，一个是黄兴，一个是宋教仁。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三驾马车。孙中山具有极强的宣传、动员能力和政治能力。黄兴是这三个人里面最会打仗的，或者说军事能力最强的。而宋教仁相比这两个人某种意义上带有非常强的学者的气质，你可以把他称为一个对政治学原理非常熟悉的这样的一个官僚。这三个人构成了早期同盟会发动辛亥革命特别重要的核心的三个团体。但我们看哈，黄兴很早就去世了，宋教仁被杀了，只剩孙中山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面对北洋，面对手握重兵，有着极高超政治权术能力的袁世凯就遇到了很大的问题。袁世凯解散国会，解散议会，在1914 年的 2 月份宣布做终身大总统。革命党人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开始流亡海外，并且重新振作，重新来通过新的方式来去开展社会革命。这是革命派。

保守那一派也很有意思。袁世凯做了终身大总统，清代最后一个皇帝溥仪已经逊位了，也想复辟。他们各自又都有自己的支持群体，从这个角度上说，辛亥革命确实不彻底。在上一讲中我也说了，它既然是社会革命的开端，就意味着它的不彻底性。为什么？因为复辟的守旧势力不是一个人，也有他的追随者，也有他们的支持者。在这个意义上社会革命并没有完成，所以我们总想起孙中山说那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们理解这句话不只是说政权和独立、富强、统一的国家没有完全建立，在我看来，革命尚未成功，还包括社会革命还没有完成。整个社会的现代化和社会成员的现代化也还没有完成。

第一个乱象就是这个民主和专制的新的肉搏。辛亥之后的第二个乱象，或者是带引号的乱象，就是军阀割据形成了。我们都知道袁世凯解散国会，解散议会做终身大总统，他所倚仗的是他在小战练兵时候炼出来的这支北洋新军。终身大总统，或基于这种纯粹个人卡里斯玛型的这样的一个统治所造成一个重大的问题就在于，一旦袁世凯死了，这北洋六镇或北洋军阀就会立刻分崩离析，变成不同的派系。

所以是谁终结了洪宪帝制呢？有一场战争叫护国战争。护国战争其实开启了军阀混战的先河。我并不是说护国战争和军阀混战能等同起来，但是护国战争本质上是由几个地方军阀起来发动的，他在这个意义上是正义的，他要终结这个复辟，但是这件事情本身意味着军阀的形成。

我们总说军阀，那啥是军阀？军阀就是私人军队，它掌控的是私人地盘。就是这个军队是听命于一两个人的，不是服从于国家意志的，这个军队在民国时期又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因此在护国战争之后，形成了两大军阀体系，一个是北洋军阀，一个是西南军阀。而当时的政客与名流又大都依附于军人，北洋系就是小战练兵的旧人，就是袁世凯在世的时候，他的那些主要的亲信。北洋系始终操纵着北京政府，后来分裂为皖系、直系两大派系，后来有了张作霖的奉系。西南军阀与辛亥革命、二次革命和护国运动有着很大的关系。军阀别管是北洋还是西南，它们本质上都是带有封建宗法性质的小集团。

那你可能会好奇，这些成为军阀的人都是哪里来的呢？他怎么可以成为军阀呢？你去看无论是北洋军阀还是西南军阀，无论是什么皖系、直系，还是后来的南方的各派系，近代军阀的社会出身无非是这几个：第一，清代职业军官转化而来。也就是说他在清代的中晚期开始去学西方的先进军事的时候，设立武备学堂的时候，这批人在军事院校里面念书，成为了第一批现代的早期的职业军官。第二个就是起于行伍，脱颖而出，就是我其实以前就是当兵的，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天赋或者是能力超群，而在大头兵中拼杀出来。第三拨人就是在国内外受过非常先进的新式的军事教育，就是比清代中晚期那批更新的一批人。还有第四个近代军阀的出身，土匪头目转化而来，最典型的就是张作霖和陆荣廷。

军阀割据是辛亥前后中国社会的特点。军阀有这些社会来源，意味着它在当时的结构性位置中占据了某些别人所没有的资源，它能够割据，也是跟中国社会当时的地方状况有着关系。第一，当时的中国社会总体上依然是一个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主体的社会。跨省份的全国流通的贸易系统、生产链条都没有建立。地方上总体上依然是按照地方情况所构造的封闭性极强的农业经济。同时军阀割据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因素能够形成，就是帝国主义划分势力范围的结果。不同的军阀对应着不同的地盘，不同的地盘又是不同的帝国主义的势力范围。其实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因素可以构成军阀，就是落后的交通条件，如果交通条件非常发达，军阀割据的情况就不太容易出现，因为社会的流动性很强就不太容易出现军阀固守一个地盘儿的情况，这是我们说的辛亥革命之后出现的长达十几年的军阀战争和军阀混战的乱象。

什么时候军阀割据在形势上终结了呢？1926 年第一次国共合作，有一场特别重要的战争叫北伐战争。随着最后张学良在东北易帜，在形式上完成了统一。我说的词是形式，为什么？因为国民政府时期，国民党做执政党，统治中华民国的时期，国民党内部也是派系分立的，而国民党内部的这些派系，其实和那个军阀的派系有着逻辑上的一致性。民主和专制的博弈，军阀割据的形成。

第三个，新旧思潮的激烈交锋，在辛亥之后的乱局中越来越明显。有两个特别有意思的东西，一个叫孔教会，一个叫灵学会。简单的说孔教会是啥？是把孔子变成宗教，把儒家变成一个宗教体系。孔教会某种意义上就是个“教会组织”。那灵学会讲的是什么呢？灵学会是土洋结合的产物，它将西方的灵学与中国本土的天人感应、修道成仙等结合在一起。西方本身就有神学，就有神秘主义的色彩，又和中国本土强调修仙的这套逻辑结合在一起。

那为什么讲这个呢？无论是孔教会还是灵学会，他们一时间特别兴盛？都说明一个问题，在辛亥之后的乱局中，一个特别重要的表现就是社会层面意识形态的高度混乱。简单地说，大家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绝对正确的，这么也行，这么也行。南京临时政府的临时约法中有规定，规定人民有信教之自由，同时还规定了不允许读经。中国人传统的学问里面有经史子集，所谓的经，某种意义上就指的是道义，某种意义上四书五经都是经，就是在教做人的道理和伦理。南京临时政府的临时约法里面甚至规定人不许读经。就是为了涤荡过去的旧的传统，而这个东西引发了康有为的反对。但是你不是规定信教之自由吗？孔教会就出现了。孔教会的成立有几个特别重要的人，一个是陈焕章，陈焕章就是万木草堂的学生，他学贯中西，也就是说他其实是康有为的学生，以尊孔复古为己任。但孔教会真正的灵魂是康有为。康有为尊孔强调的是一个民族、一个文明必须有一个核心的伦理观念在。

那么有尊孔的就有反对尊孔的，比较典型的像章太炎。他写了一篇文章叫《驳建立孔教议》，就是我反对建立孔教这种东西。他把争论的焦点从是否该将孔教作为国教衍生到了科学与反科学、进步与反进步的问题上。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能够看到新旧势力和新旧思潮针锋相对的、旗帜鲜明的交锋。那么刚才讲了灵学会。灵学会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土洋结合的产物，如果说孔教会讲的是圣人之道、圣王之道的话，那么灵学会讲的就是神道，就是神秘主义的这个神道，超越于经验世界的一种精神寄托跟向往。以上这些都反映了新旧思潮在一个混乱局面中的不断地涤荡、迸发和交融。

除了我们刚才前面讲过的这几个方面，辛亥之后还有一个非常乱的局面，就是民国初年开始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社会危机。其中一个特别重要的点在于整个中国社会中弥漫着一种危机感，因为随着南北议和，和不断的旧势力的复辟，某种意义上意味着革命有夭折的危险，或者很多人认为革命已经夭折了。袁仁凯都终身大总统了，革命当然夭折了。夭折的革命没有带来人们期望的结果。但是革命对旧制度的冲击所诱发的种种社会问题并没有随着革命的夭折而结束。相反旧社会所已经爆发出来那个总体性的危机在这种乱局下越来越不可收拾。比如说军阀割据的状况，比如说兵匪、盗匪横行，整个社会中存在着大量的散兵游勇。比如说我们始终工业化、现代化的生产技术引进的过程、生产体系的建立过程都非常缓慢，而人口又在不断地增加，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内卷。内卷的本质就是在讲没有发展的增长，单纯只有数字增长。简单地说，在经济学里面叫边际效益递减。

明清之际是中国社会人口爆发式增长的时代。人口爆发式增长，耕作面积没有扩大，耕作技术没有提高，新的行业没有壮大，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只会出现大量的剩余劳动力。先发的现代化国家恰恰是靠工业、商业，或者我们今天叫做服务业，各种新兴的行业吸纳了那些被传统农业和农机所取代的剩余劳动力。但辛亥之际的中国社会，内卷的问题越来越浮现出来。同时整个社会中还有各种各样的会党，有各种各样的秘密组织，这些都弥漫在辛亥之后的乱局里面。

今天我们讲了辛亥之后几个层面的乱象，在政治上，民主和专制的肉搏，在中央地方关系上军阀割据的出现。在思潮文化上，意识形态的混乱和新旧思潮的迸发，或者叫涌现。事无孔子，谁能定是非之真？是这个时代最奇怪的问题。简单地说，没有孔子了，没有人告诉你什么是对的。灵学会说这套是对的，尊孔的人说这套是对的，反对尊孔的人说我这套是对的。在社会层面，经济和日常生活中都出现了巨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并不是由于辛亥而出现的，但是它由于辛亥的某种意义上的夭折而爆发得更为明显，整个社会陷入了危机重重和危机感弥漫的状态里面。这个是我们这一讲所讨论的辛亥革命。如果说上一讲我们讨论了辛亥是什么？怎么理解辛亥，我们这一讲中就讨论了辛亥带来了什么，或者说辛亥之后的中国社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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