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156 大屠杀恐怖统治，窝里斗热月政变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结尾我们抛出了一个悬念，那就是雅各宾专政是和一个人有关系的，实际上，这个悬念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悬念，因为这个人我们前面提到过了，那就是罗伯斯庇尔。

一、雅各宾专政

那么，这个雅各宾俱乐部极左派的领袖罗伯斯庇尔先生，他是个啥样的人呢？严格来说，出生于1758年的罗伯斯庇尔是一个在道德上极其自律的人，可以说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什么金钱美女，在其眼中就像是粪土一样，在30多年的人生里，他被周围所有人称为“不可腐蚀者”。而且，虽然自己是个律师，属于上层阶级，但罗伯斯庇尔永远都站在最贫穷，最底层的法国人民立场上讲话，永远穿着底层劳工的衣服在大众面前演讲。

可惜的是，无数次不断重复的历史告诉我们，越是有着这样道德洁癖的政治人物，往往越是残忍的，对谁残忍？当然是对他认为的“邪恶”残忍，罗伯斯庇尔领导的极左派上台之后，对吉伦特派的议员们展开了血腥的屠杀。

据大英百科全书记载，在接下来一年左右的恐怖统治里，大约有30万人被捕，其中17000人被正式判处死刑，12000人没有经过任何审判，直接就给咔嚓了，还有约10000人，是在监狱里被折磨死的。这确实是相当令人恐怖的事情，但罗伯斯庇尔有自己的说辞，他曾经公开演讲说，“没有恐怖，道德就无能为力，恐怖无非是迅速、严厉而死板的正义，因此，它是美德的体现。”短短一句话，旗帜鲜明地表态了，俺就是正义的化身，凡是和俺意见不一样的，那就是魔鬼，魔鬼要是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

当然，这时候雅各宾极左派的首要目标，不是王室，也不是普通老百姓，主要还是吉伦特派的知识分子们，其中最出名的，是一个女人，后世称为罗兰夫人（Madame Roland）。罗兰夫人的丈夫肯定叫罗兰，她真实的娘家名字叫玛丽，小时候家里也算是有钱人，整天交往的，都是上流社会，但玛丽这女人本身却是一位特立独行的女性，家里给介绍的富二代，相亲相了不少，一个她也没看上，一直到20多岁时，才挽着一个大自己20多岁的革命家大叔对家里人宣告，这就是俺丈夫，爱咋咋地。

结婚之后的罗兰夫人跟着丈夫罗兰来到巴黎闹革命，法国大革命这段时间，罗兰夫人家里一周都要举办几次聚会，是当时雅各宾俱乐部最大的活动之一，可谓高朋满座，名流云集，包括罗伯斯庇尔，还有托马斯·潘恩，那都是她沙龙上的常客。

但很可惜的是，罗兰夫人和她的丈夫罗兰都是吉伦特派，而且是吉伦特派几大头目之二，很自然地，当极左派上台之后，他俩都成了被清洗的对象。

1793年11月8日，罗兰夫人，恐怖时期又一个被判处死刑的玛丽女士，站在了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玛丽曾经站着的断头台上，面对着刽子手和黑压压的，对着她破口大骂的老百姓，她淡淡地说出了那句名言：“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手。”

一场疾风暴雨般的革命，两个平静赴死的玛丽，我们现在唏嘘之余，也不禁问一句，孰是孰非？

在雅各宾派对吉伦特派清洗的过程中，还发生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这一年的7月13日，雅各宾派的一位重要领导人马拉家里，来了一个女人，此人号称自己有吉伦特派即将反扑的详细信息，用这个借口，她得以进入了马拉的浴室兼工作室，当场把正在泡澡的马拉刺死在浴缸里。你若是问马拉为啥会把浴室当工作室，这是因为他有严重的皮肤病，全身溃疡，不泡在药水里，他又痛又痒，啥也干不了，随后，这名25岁，名字叫科黛的女刺客束手就擒，并且在4天之后也被处死在断头台上。

我们怎么评价这件事并不重要，吉伦特派就算是再弄出一百个女刺客，也改变不了失败的结局。我之所以谈及这件事是当时有一位画家，在马拉死后的第一时间赶到了他的住所，事后根据回忆，画出了今天非常著名的一幅油画，《马拉之死》。

这位画家的名字叫雅克-路易·大卫（法语：Jacques-Louis David），我们在本专辑罗马建城那一集里，就介绍过他的另一幅名画，《萨宾妇女》，描绘的是罗马人抢完女人之后和大舅子小舅子们打仗的故事。

画家大卫当时是雅各宾极左派的成员，但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欧洲新古典主义画派（Neoclassicism）的奠基人。

啥是新古典主义画派？宽泛地说，就是反对奢华和色彩，追求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简洁，完美与对称，不过艺术这种事，文字的解释是最苍白无力的，就像如果你没见过大海，我把全世界形容大海的词语都说给你听，你还是一头雾水一样，就不如我带你去大连，往海边一站，你一下子就明白了，哦，这就是大海。所以呢，关于欧洲新古典主义画派，你只要看一眼大卫的作品，就明白了。要是大卫一个人的作品不足以说明问题，你还可以看一下他的学生安格尔（Ingres）的作品，那哥们在艺术上的成就比大卫更高，像今天举世闻名的《大宫女》《土耳其浴女》，以及《泉》这些特别值钱的画作，都出自安格尔之手，也是新古典主义画派的代表作。

大卫和安格尔既是欧洲绘画古典主义的顶峰，也是古典主义最后的两位大师，在他们之后，整个欧洲的绘画开始转向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这是后话了。

顺便说一句，虽然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大卫是罗伯斯庇尔和马拉的坚定追随者，也是政治上的极左派，但事实证明，这里的坚定二字，实际上并不那么坚定，后来拿破仑掌权，大卫马上跑过去为拿破仑服务了，并且还创作出了更加有名的两幅画作，一个是《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Napoleon Crossing the Alps），另一幅是《拿破仑加冕》（The Coronation of Napoleon），展现的，都是拿破仑牛掰的时刻，而且尤其注重细节，比如说拿破仑当年越过阿尔卑斯山明明骑的是一头驴，但是在擅于拍马屁的大卫的画作里，那就变成了一匹马，还是一匹雄壮的，线条优美的大白马，这份功夫，你不得不服。

言归正传，有人可能问了，罗伯斯庇尔这些雅各宾派极左大佬们整死了这么多人，难道老百姓就不造反吗？还有，法国已经乱成这副鬼样子，还怎么对付那些反法同盟军呢？实话实说，这两个问题可以合并为一个问题，答案还特别简单，那就是罗伯斯庇尔对付的，只是所谓“地富反坏右”等贵族阶层和知识分子阶层，绝大多数底层老百姓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不仅没受影响，反而在极左派忽悠和照顾之下，空前团结，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反法同盟。

罗伯斯庇尔当时的策略，有点儿类似后来的“土改”，也就是剥夺贵族和富人，把财富分配给穷人，还包括推行普选制度，加强对军队的物资和粮食供应，制定较为合理的征兵政策等等，这些都受到了底层群众的衷心爱戴，由此爆发出来的革命热情，那绝对是杠杠的。当时仅仅是巴黎，就有15000名青年热血沸腾地报名参军，要誓死保卫祖国。至于说罗兰夫人死不死，对于普通民众来说，除了看个砍脑袋的热闹，根本就不关心，这听起来很冷血，但也是事实。

同时，罗伯斯庇尔等人也是会打仗的，他们在战争中采取了一些战术上的创新，比如说摆脱原来那种死板的“列阵式战术”，让士兵有更大的自由度和灵活性，采用了“神速战术”，尽快打击敌军中的重要目标等等，而对这些新战术领会最深，悟性最高，也最愿意采用的，是一个叫做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的年轻将领。

后世大名鼎鼎的战神，当时也只是一名小弟弟，正在耐心而茁壮地成长。

实际上，拿破仑并不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法国人，此人于1769年8月15日出生在地中海里的科西嘉岛上。这个岛我们以前说过多次，和整个意大利一样，一直都属于各大势力争夺的范围，在拿破仑出生的前一年，热那亚共和国把整个岛屿打包，卖给了法国人。

领导人说换就换了？土生土长的科西嘉人对这事儿有很大的意见，拿破仑的老爹就属于这些有意见的本土贵族，而且是一个脾气不咋好的有意见者，也没废话，直接抄起家伙，领着人开始反抗法军，可当时的法王路易十五慢悠悠地说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那从此之后，就是法国的贵族了。

这么容易就是贵族了，还是法兰西的贵族？科西嘉人对这事有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拿破仑的这个不争气的爹，立马就放下了手里的枪，从一个科西嘉土著首领，摇身一变，成了法兰西贵族。

于是，1777年，8岁的拿破仑就被送到了法国教会学校学习，后来又上了军校，1784年，还被选送到了巴黎军官学校受训，成了炮兵军官，第二年的9月，16岁的拿破仑成为了法兰西一名上尉军官。

二、当时的科学家们

这里呢，我们要暂停一下，稍微介绍一下军校里考核并且授予拿破仑上尉军衔的人，他是一名科学家，名字叫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Laplace），除了当拿破仑老师，他还写过一本书，叫做《宇宙系统论》，从数学和力学的角度，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假说，星云说，用来描述太阳系是如何形成的，毫无疑问，这个到现在也不过时的假说对天体力学和统计学，都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比较有意思的是，拉普拉斯后来还提出了一个著名的理论，说如果我们知道了宇宙中每个原子的确切位置和动量，同时有一个超级的计算大师，那么我们就可以运用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所有事情的发展过程，这个超级的计算大师，后来被科学界称为“拉普拉斯妖”（Laplace's demon）。

大家听到这里，可能撇撇嘴，说怎么可能找到这样的一只妖怪，人类再牛掰，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运算能力，把宇宙中所有粒子的运动算清楚，那怎么可能？所以呢，你可能会说，此人就是大忽悠，鉴定完毕。

但问题是，在这个理论里，有没有或者说能不能有这样的一个妖怪，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拉普拉斯同学预设的那个前提，“一个粒子初始位置和所受动量确定之后，它下一秒的位置是确定的”。这个前提相当地可怕，一旦它成立，那就会推出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这世界上每一个人，每一个动物或者植物，每一缕风，每一朵云，所有的所有，下一秒的位置都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不管你能不能计算出来，它们全都是在宇宙大爆炸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确定的了。换句话说，我今晚吃什么，睡觉用什么姿势，看起来好像是我自己决定的，但实际上，从宇宙诞生的那一刻，这已经就是不可改变的了，那人生还有个毛的意义呢？

不过呢，你也别悲观，21世纪的今天，因为另一个物理学分支的诞生，导致拉普拉斯这个大妖怪理论可能是错的，至于说啥分支这么牛掰，把这只妖怪给拍死了，我们后面会详细介绍。

和拉普拉斯同时期的，但和拿破仑没啥交集的，还有两位法国科学家需要介绍一下，那就是勒让德（Legendre）和拉格朗日（Lagrange）。

勒让德在椭圆积分理论、解析数论等方面都是奠基人，同时也是第一个提出了素数定理的人；而拉格朗日更牛掰，曾经在普鲁士为前面说的腓特烈大帝工作了20年，被誉为是“欧洲最伟大的数学家”，后来移居巴黎，也获得了一系列的荣誉头衔。现在太阳和地球之间的万有引力平衡点，就以他的名字命名，叫做拉格朗日点（Lagrangian point）。

拉普拉斯、勒让德、拉格朗日，这三个人的名字首字母都是L，所以，后人对他们有一个统称，3L。

3L是非常幸运的，他们在法国大革命中没受什么影响，但与他们同时期的法国另一位科学家，“近代化学之父”拉瓦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此人因为出身贵族，超级有钱，同时又是旧制度下的一名税务官，就被判有罪，于1794年被砍下了脑袋。

拉格朗日在拉瓦锡死的时候感慨地说道：“他们只一瞬间就砍下了这颗头，但再过一百年也找不到像他那样杰出的脑袋了。”关于拉瓦锡对化学的贡献，我们后面再说，这里只想强调一下，有权有势有钱这种“三有”人才在普通老百姓起来闹革命的时候，那是相当滴危险。

三、拿破仑和热月政变

言归正传，从拉普拉斯大妖怪那里获得了上尉头衔之后，拿破仑回到了科西嘉岛，当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的时候，20岁的他正值青春热血的时候，也是对王侯将相最不屑一顾的时候，这样的年轻人加入雅各宾俱乐部，崇拜罗伯斯庇尔几乎是一个必然的事情。

时间来到1793年6月的时候，拿破仑升职为中校，因为和科西嘉岛的老大关系不好，全家搬到了法国。也就是这个时候，罗伯斯庇尔的极左派号召全法国青年要团结起来，保家卫国，拿破仑本身就是一个军人，自然是当仁不让，24岁的他应召来到了法国南部的土伦港（Toulon）。

这时候的土伦，实际上已经被包括英国在内的反法联盟海军攻陷了，说是攻陷其实不准确，事实是，土伦港的法国贵族和富豪们被罗伯斯庇尔等人在巴黎的屠杀行动吓坏了，觉得过两天，那把大刀嗖地一下子，就会从巴黎飞过来，把他们的脑袋也砍掉，于是，这些家伙一商量，就联系上了英国人，献出了土伦港。你要知道，这地方是地中海进入法国腹地的门户，反法联盟占据了这地方，相当于是推开了法国的大门。

而拿破仑的任务，就是夺回土伦港。

简短地说，他不负众望，在考察完所有地形之后，果断地把一座小山视为关键点，抢先占领了这个高地，然后在这高地上布置了大炮，最后等于是用炮管子半强迫地逼迫包括英国皇家海军在内的联军撤出了土伦港。而且这哥们还身先士卒，带头作战，12月16日的一场小规模战斗，让他的大腿受了伤，不得不撤出了战斗，但由于土伦港整个战斗的胜利，他被直接提升为准将，一名24岁的将军就此诞生了。

之所以升级这么快，除了军功，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拿破仑当时和罗伯斯庇尔走得比较近，属于老大的“自己人”，作为老大，那无论如何是没有理由不给一名能打能冲锋的自己人开个后门的，这叫内举不避亲。

拿破仑本以为自己就此可以飞黄腾达了，但很可惜，罗伯斯庇尔政府是一个短命的草台班子。

1794年7月27日，很多雅各宾俱乐部的大佬们突然在国民公会开会途中发难，谴责罗伯斯庇尔的专制和残暴，双方对峙到第二天凌晨的2点，最后新的造反派胜利，包括罗伯斯庇尔在内的几十位雅各宾极端左派人员被逮捕。

新的造反派们虽然也属于雅各宾俱乐部左派阵营的，但既然造了老大的反，那自然是要有另一个名字来加以区分的，后世根据他们造反的月份，称呼他们为热月党人（Thermidoriens），而这场政变就是法国大革命历史上著名的热月政变（法语：Coup d'État du 9 Thermidor）。

这里首先要解释一下啥叫热月。这事儿你要是一年之前，也就是1793年7月，问一个巴黎人，那哥们肯定也是一脸懵圈，你说啥玩意？俺们高端大气的巴黎人可不知道啥是热月冷月的。

是的，这个所谓的热月是罗伯斯庇尔等人在1793年10月创造出来的，前面说过的那个大天文学家拉格朗日也是一个主要设计者，整套系统实际上就是一个新的历法，号称法兰西共和历（法语：calendrier républicain）。

在这套系统里，所有的月份，都有一个名称，7月就是热月，还有雾、霜、风、花、雪等月，最神奇的是，一年里的365天，每一天也都有一个名字，比如说7月28日，罗伯斯庇尔被捕的这一天，就叫做喷壶日。因为天数太多，当时拉格朗日们把能想到的动物、植物、矿物，还有日常用品都用上了，什么茄子日、铁日、鸭子日、母鸡日等等，应有尽有。

那为啥要制定这样一份历法呢？原来的历法难道不能用了吗？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