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集《为政篇2.2》《诗经》重真实情感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诗经》重真实情感。

我们要介绍《论语‧为政篇》的第2章，原文是：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先简单介绍一下《诗经》，《诗经》是传统的五经之一，代表古代的文学。《诗经》原有311篇，但其中6篇有标题无内文，所以真正的内容是305篇，以整数来说，可以说《诗》三百。

《诗经》是古代的诗歌合集，主要包括三种材料。

第一种，是民间歌谣，称为“风”。“风”有风俗、教化、讽刺的意思，共收集了15个诸侯国的歌谣，称为国风，占了全部《诗经》的一半以上。第二种，是王朝政治诗，称为“雅”。“雅”就是正，描写王政兴衰的原由，政治的格局有小有大，所以分为小雅、大雅。第三种，是祭祀所用的歌舞曲，称为“颂”。“颂”是容，是样貌的意思，显示祭祀时歌舞的盛况，有周颂、鲁颂、商颂三部分。

这些诗歌的写成时间是周初到春秋末期，前后约600多年。其中反映了周朝由盛而衰的过程，尤其在〈国风〉中显示的是百姓在战争、劳役、赋税的压力之下，深感人生的无奈与无望，同时也向往平安自由的生活。其中，亲情、爱情、友情、家国之思与呼天求神的信念，一并涌现，交织而成动人的诗句。

以上是扼要的介绍。

《诗经》是孔子教学的材料，教学的方法之一是：抓住重点，提纲挈领，也就是这里说的“一言以蔽之”，用一句话来概括。孔子说这句话时，可以想见弟子们是如何神情专注认真倾听了。结果呢？他只说了三个字“思无邪”。用三个字来概括《诗经》三百多篇的内容，实在是以简驭繁到了极点。

但问题是：第一、“思无邪”是什么意思？第二、用“思无邪”来概括全本《诗经》，孔子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两个问题，就值得仔细思索了。

先看第一点。

“思无邪”是什么意思？许多学者把“思无邪”理解成“思想纯正无邪”，这种理解听起来不错，毕竟思想纯正无邪是没有人会反对的。但是，请问：《诗经》是表达或谈论思想的书吗？显然不是。因为一说思想，就不能忽略思想的主体，也就是那是谁的思想？

以《诗经》来说：是指作者的思想吗？但《诗经》没有明确的作者，或者说，作者可能多达数百人。那么是谁的思想要纯正呢？其次，它是指编辑者的思想吗？古代有采风之官负责收集各国民谣，这些官员人数众多，他们只问民谣是否流行，是否反映民心，而不会想到自己的思想是否纯正。然后，它是指读者的思想吗？读者必须思想纯正才可以读懂《诗经》吗？这实在难以想像！

事实上，《诗经》与思想无关，也没有什么系统的思想可说。因此，“思无邪”应该不是指“思想纯正”，要了解它，最好还是回溯它的来源。

这三个字的出处是《诗经‧鲁颂‧駉篇》，原诗是歌咏鲁僖公的牧马，原诗有四章，各章的结尾分别是第一：“思无疆，思马斯臧(zāng)”，意思是：没有止境啊，马的这种美质；第二句：“思无期，思马斯才”，意思是：没有边际啊，马的这种才具；第三句是：“思无斁(yì)，思马斯作”，意思是：没有缺失啊，马的这种昂首；第四句是：“思无邪，思马斯徂(cú)”，意思是：没有偏斜啊，马的这种奔行！

在原诗里面，就简单的几句话，用了8个“思”字，都不是指思想，而是在《诗经》里面常用的语辞，没有特定意义的。

孔子用的是最后一句的开头三个字“思无邪”。意思是：没有偏斜啊，用来形容马的奔行，意思是：当马向前奔行时，是没有偏斜的。因此，“思无邪”是指：没有偏斜。它用在这里，是指人的情感由内而发，直接表达出来，就像马向前奔行，没有偏斜！

再看第二点，孔子用“思无邪”来概括整本《诗经》，他所要表达的是什么？是这本诗歌集，直抒胸臆之真挚的情感。没错！《诗经》是文学作品，文学作品最怕无病呻吟、矫揉造作与堆砌词藻，也就是最怕虚情假意。这个基本原则是不容质疑的！另外，孔子谈论《诗经》之处也可以对照参考。

他在《论语‧八佾篇3.20》说：“《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关雎》是《诗经‧周南》的第一篇，也是我们熟知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一篇。孔子的意思是：“《关雎》开头的那几首诗的演奏，让人听起来快乐而不致于沉溺，悲哀而不致于伤痛。”像快乐与悲哀都是情感的表现，《诗经》都是真情之作，所以可以感动人心，又能适度合宜。

然后，孔子也说过：“《诗》的作用首先就是“可以兴”(〈阳货17.9〉)。”就是引发真诚情感。另外，一个人的修养或说人文教养，也须从“兴于诗”(〈泰伯8.8〉)开始，就是启发情感振作心志。

《诗经》表达了多方面的人间情感，唯有真情能引发真情。因此，当孔子用“思无邪”三个字概括整本《诗经》的主要精神时，他想要说的是：“无不出于真情。”

我们不要因为看到“思无邪”的“思”这个字，就想到“思想”；也不要因为看到“思无邪”的“无邪”二字，就想到“纯正”。思想纯正与否，实在与《诗经》无关。

我们这一集学到了什么？

学到了孔子说：“《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无不出于真情。”

事实上，重视人的真诚情感，是儒家思想的基础。孔子用这三个字来概括《诗经》，不能等闲视之，不能把它当作只是教书的时候简单表达一下而已。这里面其实有它一贯思想的出发点，我们要配合前面说过的谈到“仁”的地方，像“巧言令色，鲜矣仁”(〈学而1.3〉)。我们就把“仁”说成是：真诚的情感，跟《诗经》这边可以对照相通。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下一集的主题是：治国方法有差别。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