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治国方法有差别。
我们要介绍《论语‧为政篇》第3章,原文是:
子曰:“道(dǎo)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本章,孔子谈到治国的方法与成效。说到治国方法,有一个简单的原则,就是赏罚并重,有鼓励也有禁止。一方面鼓励百姓走上正途,同时也要禁止百姓误入歧途,这里说的“道”:是指教导与教化,属于正面的鼓励。另外,“齐”:则是指管束或约束,等于画下底线,不准逾越。
在孔子的时代,天下已经大乱,由于他对古代政治有相当的认识,可以做个古今对照。在孔子当时,算是他讲的前面的情况:以政令来教导,以刑罚来管束,其结果呢?显然不理想,就是百姓免于罪过但是不知羞耻。相对于此,古代的情况呢?以德行来教化,以礼制来约束,其结果呢?是百姓知道羞耻,还能走上正途。由此可见,方法不同,成效自然有别。但是,如果可以达到更好的成效,谁不想采用更好的方法呢?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思考。
现在,先来分析一下孔子的话,有什么样的历史背景。
首先,任何时代的任何政府,在治理百姓时,一般都少不了有四个层次的做法:由好的往下,就是德治、礼治、法治、刑治,也即是分别用德行、用礼仪、用法律、用刑罚。现在,孔子把这四种做法分为两组:第一组是好的,德治与礼治,就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第二组是比较差的,法治与刑治,这里的“法”可以等同于政治的“政”,也就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这种分法过于理想主义了,并不符合实际的情况。
以孔子所推崇的舜为例,依《尚书‧舜典》的记载,当时已经有五刑的设置,就是“墨、劓(yì)、剕(fèi)、宫、大辟(pì)”,分别是:额头刺字、割鼻子、砍脚、割去生殖器、死刑,并且舜在惩治了四大罪人之后,天下百姓才顺服(《孟子‧万章篇上》)。换言之,舜同时有“德、礼、法、刑”,四种治理办法。因此,最多只能说:舜所侧重的是德治与礼治,而尽量少用法治与刑治。
初步的结论是:世间恐怕找不到完全合乎“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这八个字的政府,至少在中国历史上,是没有的。
为什么要做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是如此困难呢?因为它需要统治者以身作则,自己带头修养德行并遵守礼仪,而统治者大多达不到这个要求。相对于此,“道之以政,齐之以刑”就容易多了!统治者颁布政令与法令,让百姓去遵守,再用刑罚来惩治那些违反的人。古代政治的演变,似乎正是如此。
到了春秋时代末期,“德治”属于遥远的古代,“礼治”沦为虚有其表,也即是“礼坏乐崩”,剩下的只是严刑峻法,也就是所谓的“苛政猛于虎”了。
我们暂且接受孔子的二分法,看看治国方法所带来的成效,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句说的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也就是说:百姓会谨守政令,并设法避开刑罚,必要时就钻法律漏洞或者巧言善变,为自己脱罪,而谈不上羞耻心。
他们的守法全属被动,就像有些人认为开车闯红灯不算错,闯红灯被抓到才算错!如此一来,社会治安如何可能改善呢?这种状况,还是与上行下效有关。譬如鲁国一位年轻的执政者季康子,担心强盗太多,孔子告诉他:“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颜渊12.18〉)。”你自己如果欲望少一些的话,老百姓就是给他奖赏,他也不会去窃盗啊!
再看比较理想的第二句话:“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百姓会怎么样呢?不但有羞耻心,还能走上正途。
说到羞耻心,那是孔子所重视的人格特质。在《论语‧子路篇13.20》,子贡请教老师:“要具备怎样的条件,才可以称为士?”“士”是读书人或知识分子,在古代是进入管理阶层的基本身分。孔子回答他说:第一个条件就是行己有耻。本身操守要有羞耻心。羞耻心来自于自我意识的觉醒,肯定自己是个有尊严的个体,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如此一来,已经从前面的“无耻”,180度转向成为“有耻”了。政治的成效让人赞叹!
然后,孔子说的“有耻且格”,那个“格”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念古代经典,想分辨一个字或词的意思的时候,最怕遇到“孤证”,就是它只出现一次,以致无法做对照比较,也很难认定它的意义。“格”字就是一个例子。在《论语》全书里面,“格”字仅此一见,专家的解释有二。
一为至,二为正,合而言之是说:百姓有羞耻心,还会归至于善。这样的解释,既以“格”为“至”,就是“来到”;又以“格”为“正”,也就是“善”。但是,一个字有两个意思,就显得有些勉强了。
想想看:如果把“格”解释为“至”,意思是“百姓会来到或来归”。但你既然已经对它“道之”,“齐之”,百姓已经是你的百姓,又何必再来归呢?如果把“格”解释为“正”,就是说“百姓会走上善途”。但是,如果它是“正”的话,为什么不直接说“有耻且正”呢?因为孔子另外说过很清楚的话:“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颜渊12.17〉)?”那你用“正”,不是比用“格”更明确吗?
我们在《礼记‧缁衣》,找到可以对照的资料了,就是子曰:“夫民,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齐之以刑,则民有遁心。”这里同样还是孔子的话,但是两句话先后次序不一样了。
我们做个简单的比较。
它把“民免而无耻”改为“则民有遁心”,就是百姓有逃避刑罚的心思;然后它把“有耻且格”改为“则民有格心”,意思是百姓有愿意行善的心思。
结论是什么?《礼记》所说的值得参考,就在于用“遁心”与“格心”,都用到“心”这个字。表示那是一种心思或念头。“遁心”是想逃避刑罚,正是“民免而无耻”的证明;“格心”则是“有耻且格”,有羞耻心,并且愿意行善。
不过,把“格”说成愿意行善,还是有些超过,难道百姓从此以后只行善而不为恶吗?古今中外,有过这么样的百姓吗?
由于一个人在愿意行善之前,先要能够分辨善恶,所以最合适的解法是以“格心”为分辨善恶之心。于是,“格”可以解释为分辨善恶。而“有耻且格”所说的就是:“百姓有羞耻心,并且能分辨善恶。”
我这么费力说明这个字,是因为在《大学》这本书里有个重要的概念:就是“格物”与“致知”。把《论语》里面只有一见的“格”字,理解为“分辨善恶”,将来你看到《大学》的“格物”二字,就会有更清楚的理解了,这一点将来再谈。
这一集,我们学到了:孔子心目中两种治国的方法,使我们了解孔子这位心存理想的政治家的基本观念。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下一集的主题是:孔子十五志于学。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
想想看:如果把“格”解释为“至”,意思是“百姓会来到或来归”。但你既然已经对它“道之”,“齐之”,百姓已经是你的百姓,又何必再来归呢? 傅老师的这个理解也是有问题的,因为《孟子,梁惠王上》非常明确的指出。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也就是别国百姓来归,所以这种把格子理解为归至也是正确的呀。
“以政……以刑”是管束外在;“以德……以礼”是约束内在。好的管理都会做到软硬兼施,内外兼修。谢谢老师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这八个字的理想政府,至少在中国历史上,似乎都还未曾见到的。
有耻且格可以理解为知道羞耻而且明白道理,或明白道理而知羞耻?
古代读书讲究参悟吗?一句话得回倒多久才能回到这句话的本意
孔子心目中两种治国的方法,其一,“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以政令来教导,以刑罚来管束,其结果呢?就是百姓免于罪过但是不知羞耻。
听友376468418 回复 @听友376468418: 其二,“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以德行来引导,以礼仪来节制,其结果呢?百姓有羞耻心,并且能分辨善恶。感谢老师精心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