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象外之境神觉于天地

石虎:象外之境神觉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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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Shi Hu

艺术家


暂别江南梅雨的缠绵悱恻,我们从人口密度极高的城市出发,去往那个属于一人的诗和远方,一并见证了岭南雨季的滂沱爽利。


一路感叹着路之崎岖难行,可当真到了这灵趣天地,心中却只空留一句不虚此行。这处有着“客家古邑”“岭南文化发祥地之一”等诸多头衔,却鲜为人知的世外桃源,便是石虎先生的隐居之地。


伴着雨水敲打在屋檐,原本疲惫的身体渐渐松泛,心头难免生出了多余的诗意。只见眼前数步之外,珠玑的雨幕里,成片的荷花正开得惬意,周遭幽幽的稻田阡陌纵横,满是绿意生机。穿着斗笠的阿公在田里弯腰劳作,田埂上偶见几个的客家阿婆扭着腰肢向着炊烟远去的身影。最后,连绵叠嶂的山就那样横亘在视野的去处,在云雾般溟濛的雨幕里勾勒出断断续续的残影,待到急雨骤停,世间陡然安静,轻烟散去,山色便又恢复清明。


方知这眼前的变幻莫测,竟只在一时之中矣,不免想到,数年安身于此的石虎,眼中究竟是如何的万千气象?心中又藏着多少的豪迈诗意?


这些年,泛舟江湖的石虎离热闹很远,却离世界很近,他的“隐”颇有些遁逃之意,在于奔赴一场自我意识的修行。耄耋之年,顺其自然的通达带来绘画、生命与灵魂间不可分割的胶着,也带给他的内心愈发多的玄妙与安宁。


只是,如今的石虎还“虎”吗?带着外界的疑问,我们想走得更近。


黎明时分的冲刺


伴随着1978年的改革开放,历史翻开了全新的一页,那是一个难以预期的未来,也是摸着石头过河的尝试,而关于艺术的变化或许是颠覆性的开启。“伤痕文学”和“朦胧诗”相继出现,“现实主义”转向“象征性”和“精神世界的探索”,那些过去谨慎于观念上的渐次更新,被实践检验真理所替代。


在这样的年代,石虎异端形象的出现,正如他剑走偏锋的才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正值改革开放的元年,石虎获得了一次非洲突尼斯、毛里塔尼亚等13国的国画写生机会,少数民族题材在当时的特殊性赋予了他展露笔墨的可能。


也正是时代语境造就的机遇,为石虎,也为中国开启了人物画的全新格局。从禁锢中逃离,封冻的墨池顿时溢出春的气息。在石虎的《非洲写生》里,笔墨摒弃了那些程式化写实的依赖,上升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形式语言,直面所写物象的内在精神性。而适当融入的西洋技法,也体现在大块面的笔墨与线条相得益彰地凸显了人物肌体的体积感上。如此在多元语境中独辟一条传统水墨画特立独行的回归方式,石虎诚为异数。


很快,随着西方思潮的不断涌入,离群索居的石虎,在喧嚣的大多数中受到了各方的关注与呼应,他们有的指责其笔墨造型是对传统的离经叛道,有的称道其走向西化以实现创新。乃至不久后的“八五新潮”,在传统艺术面对一种无序的价值判断里,面对种种误读的石虎却全然不顾外界的声音。


石虎并非八五新潮的先知,只是他早早地放眼过世界,故而自始至终他都有自己的恪守,“我学雕刻出身,辗转求学,十七岁就明志。从1960年我的第一件作品在北京展览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世纪。我漂泊海外几十年,谈到文化立场,寸土不让。我们肩负着文化的使命,我的背景是泱泱中华,这是我的根”。


石虎的形式语言是独立的,态度是鲜明的,这便是他在时代语境里的“现代性”,哪怕踽踽独行的他与这个热闹的时代擦肩而过,也终将被铭记。


象外之境的徜徉


1995年,石虎的代表作《玄腾图》,以重彩这种与过往完全不同的面貌,表现了中国人近代救亡图存的历史。自由的线条与鲜明的色块给人以形式上的眼前一亮,而画面的肌理又不乏古代壁画的气势与厚度。


当“中国的毕加索”“立体主义”“表现主义”“观念”“抽象”诸多世间界定涌入耳朵,石虎却持守着那颗不愿降服的心。将一切外界的分说归拢至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回归至母语,以一“象”字概之,石虎从探索现代水墨初潮走向重彩,正如从“象形”走向“大象无形”,二者并非矛盾性的二元对立,而是将一切理性的表意范畴做了减法,将以线条、色彩为外在表征的内在精神性做了充分的升华。


可也有人曾质疑其变化过于玄妙与缥缈,石虎又何尝不明,“象”是心性的产物,是万物在人的心性中经过酝酿,经过发酵后形成的对事物的感怀,故而意识不可能先于物质,人亦不可能抛开“万物”去谈心性,所以在他眼里,一切的抽象无非具象的“倒置”。


那石虎是从何具象中寻得心象的外化?不妨大胆猜测,是从汉字、从语言、从民间文化,从具有民族性的万事万物中求索。正如他绘声绘色地向我们回忆着童年时期看过的彩旗、宫灯、社火之精妙,成年后看到的安塞、户县农民画之拙味与取舍,一并感叹着那些在审美趋于主流与中心化的今天,那些尚未被贵族化,却逐渐模糊的地缘性民间审美之珍惜可贵。


他将这一切的感怀融入重彩画里,故而我们看到了不止中外传统壁画,甚至于漆画、剪纸、皮影、金石,这些民间文学艺术的吸收给他作品带来的某种野生的自由性,与个体化的生命体验感受加以结合,往往使他的作品拥有一种含蓄的张力,这股子张力由外向内的聚拢而蔓延式地迸发,一如图腾般直指内在精神的信仰,也使得而今的石虎一步步抵达超越理法的象外之境。


喧嚣之外的坚守


那一日,任凭窗外雨打菩提,石虎不紧不慢地向我们娓娓道来。当被问及那如同其画作一样鲜明的发式,那三根辫子的含义,石虎直言,那是来源于家乡的习俗,象征着勇气。


我们偏又追问,胆大如斯的石虎亦需要“勇气”的加持?


石虎却笑言,“在众生的大海里游泳,每一步都很艰难,故而需要足够的勇气”。


过早的成名在于石虎对艺术的那份灵气,诚然年少时的玄幻缥缈避免不了自命不凡的质疑,但到了而今的耄耋之年,石虎于喧闹之外,多的则是一份自由的心性。


许是年纪大了,又许是厌倦了,石虎被岭南小城的惬意、被客家文化的淳朴所吸引,他找到了一处歇脚的地方,便再也不想走了。闲居后的他,却也保留着曾经六年军旅留下的自律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是生存的兴味停留在了这里,那颗接通象外之境的心,却仍旧无边无际。


喧嚣中时不时仍有关于石虎的声音,他偏只留下一句感叹,“现代的人少读不读中国书”,便转身向山里走去,他说自己无需被铭记。不免想起鲁迅那句,“和世界的时代思潮合流,而又并未梏亡中国的民族性”,只后半贴切。不论是那个热闹的七八十年代还是飞速发展的而今,石虎未尝合流,他始终是那个独一份,愈艰难却愈坚定地做着自己。


傍晚,山下村的点点灯光涌起,烟火气也跟着涨了上来。山色渐隐,天际是一片静谧的幽蓝,云雾又慢慢笼罩聚集,看来,免不了再一场急雨。雨后,刚复归静谧的河流,定又要澎湃地向东边的山谷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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