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自洽的矛盾综合体

沈宁:自洽的矛盾综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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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宁/Shen Ning


初识沈宁,很难将他同工笔画家这样的身份联系到一起,倒也不是什么“以貌取人”的刻板印象,只是他的气质过于独特,严谨中带着些许恣意,板正中掺着一丝狡黠。就如人们提起苏州时,总是免不了感叹一番温婉江南的小家碧玉,小桥流水的诗情画意,却在见过东方之门的华光溢彩后,掀开了她恬静的面纱,体悟出了这座城市的包容与变幻。


若说苏州是一座将现代与古老相碰撞、相融汇的城市,那么选择定居于此的沈宁,与这座城市也有着几分不谋而合的默契。传统与当代,东方与西方,文学与绘画,感性与理性……这一组组看似对立的描述却在他身上有着和谐的交融统一,或者说,人本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而沈宁有着将一切矛盾内化于自身的掌控力。


徜徉文学海洋的谵想者


与沈宁交谈,是一场十分烧脑的游戏,你会感叹于他思维之活跃、知识量储备之庞杂。无论你抛出什么问题,他总是在略微思索之后,用不紧不慢的语气,条理清晰、脉络完备地对答,仿若一位精于筹算的理工科人士,但当他引经据典,对于喜爱的文学作品中的内容脱口而出、信手拈来之时,又更觉惊艳,心下不禁对他更加好奇起来。


思维逻辑的理性,与文学抒怀的感性,似乎在沈宁这儿有着独属的自洽。或许,这份自洽,源于他幼时在父亲那儿受到的启蒙。


沈宁自言,他是热爱文学的,而这份热爱萌芽于童年时期父亲的书柜。沈宁的父亲是一位军工研究者,因为父亲工作的特殊性,沈宁的童年在西北偏僻的大山深处显得有些孤独,而父亲堆满了书的书柜成了他童年时光里最好的玩伴。父亲的书柜对于彼时的沈宁而言,似乎可以放进整个世界,时代语录、军工化学方面的资料,甚至还有导弹的图纸,他在这庞杂的书柜里翻出了《红楼梦》,读完了《三国演义》,琢磨着《天工开物》……


文学挥着翅膀,飞进了沈宁的心里,落地生根,在往后的数十年里,给沈宁的绘画创作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大卫·米切尔的《云图》里,波诡云谲的故事情节与亘古不变的人类本性交织在一起,沈宁被深深吸引于其中,开启了《云图六重奏》系列的创作;奥博利·比亚兹莱离世前的未完之作《小山下》,源于古老的德国传说,沈宁在瓦格纳歌剧《唐豪瑟》的吟唱里,完成了《小山下-维纳斯廊柱》的构思;还有《骨迷路》《上青云》《逍遥游》这些源于中国传统文学,却又跳脱于其外的创作,皆是沈宁于绘画中,抒发独属于他的文学见解。


细细揣摩沈宁这些生发于文学作品的绘画时,不难发现,他绝不是单纯地对文学作品进行内容的复刻,文学之于他,只是一个“引子”、一个“框架”,一旦出现在他的笔下,便交织出了全然不同的面貌。因而,沈宁对于文学架构的选取并非是散文、诗歌那样跳脱且空灵的作品,他更加注重于庞大的故事架构,一如他的画面,也并不只是一种单纯诗意的刻意营造。他自言是一个内心戏极为丰富的人,只有当承载他创作的文学架构足够庞大时,才能囊括进他脑海里那些异常庞杂的思考与想象。


绘画与文学,于沈宁处被归为一体,他游弋于文学的边缘,徜徉在艺术的海洋,如他的作品《谵想集》一般,做一个“胡思乱想”亦“胡言乱语”的清醒者。


搁浅现实焦虑的造梦者


“我并非有什么厌世的倾向,也谈不上有多么热爱生活,不太合群却也不至于孤独,只是时常需要一个离开的理由。”沈宁在他前段时间出版的自传《黄金时代》中如是写道,而文学恰恰给予了沈宁那个“离开的理由”。


沈宁特别喜欢阿根廷著名作家博尔赫斯的一句话,他说:“在一段不明确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抽象地领悟了这个世界。”博尔赫斯的作品让沈宁在其中找寻到了共鸣,他站在《小径分岔的花园》里,于他的绘画中建造了一座又一座逻辑的迷宫,似人心又似梦境,错综复杂、生生不息。


《鹅笼记》中,沈宁搭建了一个充满了博尔赫斯式晦涩的、诡谲幻术与纷扬情欲的舞台,他以情爱为饵,在这方舞台上隐喻和揭示着他对于生活和世界的看法;《摘星》里,沈宁跳脱出现实星象的桎梏,创造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星空。这些由文学作品生发而来的思考,都渐渐在沈宁的笔下脱离原著,成为了他自己的臆想空间。


沈宁曾写下这样的文字,他说:“时光依旧转瞬即逝,只是所有事情的节奏变得异常缓慢,一切也都在悄然改变中。”近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沈宁不自觉地陡生出了一种焦虑,这种焦虑并非来源于生活的压力或者创作的瓶颈,而是一种对于衰老的恐惧,让他惶惶不可终日。衰老之于沈宁而言,意味着思维的僵化、思想的停滞,这远远比死亡更难以令他接受,“我思故我在”是他终其一生的追寻。


绘画让沈宁真切地感受着大脑的活跃和生命的律动,文学则给予了他消弭焦虑、疗愈自我的能量。倘若,沈宁不做画家,那他也定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作家,但他终归成了一位画家,还是一位颇为“另类”的当代工笔画家。


沈宁直言:“我很少提及中国画,我甚至可以说我不是国画家。”之于沈宁,毛笔也好、绢本也罢,都不过是选择了一种工具和材质,一如幼时他阅读的中国古典名著也好,还是让他印象深刻的《波斯人的信札》《里斯本之夜》这些外国文学作品也好,它们都是思想和心绪通过文学形式的抒发,而他的绘画亦如此。


沈宁的工笔画早已脱离了中国传统绘画强调的“诗情书意”,他的画作从不见传统文人画那股“斯文气”,反倒是颇“接地气”,诚如他自言:“我作为一个生活在当下的人,我把自己对于生活的感受和观察,完整地折射到画面里,这对我来说,就应该是属于我的当代艺术。”谈及此,突然就明白了为何沈宁的焦虑来源于对衰老、对思想停滞、对程式僵化的的恐惧,因为他无需从对于他者的某种批判中获得片刻的满足,他所有的关注与渴求皆是当下,和活在当下的自我。


沈宁沉浸在他的绘画与他热爱的文学里,便足矣。他不发问也不解答,不批判也不赞美,以一种游离的姿态,在这由迷宫组成的迷宫中静默悬停。他为自己搭建了一方天地,时不时隐匿于其中,宣泄心中的焦虑,那些逻辑合理与荒诞不经并重的怪诞奇说,亦成为了他逃脱现实平淡、抵御内心焦虑的出口。



他是画家、他热爱文学、他研究自然科学、他喜欢戏剧、他有强迫症、他孤独又自足、他敏感又强大、他尊崇理性又迷恋感性……


这些他之前被贴上的“标签”,又被他一个一个地揭下,因为他有太多太多的特质,但任何单独的特质都不是他。


他只是沈宁,一个自洽的矛盾综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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