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第51集-无用也需要修练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无用也需要修练。

我们进入到《庄子‧人间世》的第十二章，第十二章就是另外开头了，是一段非常有趣的寓言故事。它里面主要是一个角色叫做匠石，匠石就好像有点像前面庖丁解牛那个庖丁，厨房的工人。

这个匠石就是一个木匠，名字叫做石，所以叫匠石。他带他的学生到处去走，他们需要砍树，就发现一棵大树大得不得了。在这一章跟下一章所见的大树，也是庄子发挥他的才华，不受任何拘限的很好的例子。

这一章内容说什么？内容就是说有一棵大树大得不得了，从这边可以知道庄子一定是住在乡下地方，经常接触自然界，可以观察各种生物的形态，尤其是大的树，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眼球。还记得前面〈逍遥游〉里面有一棵大樗(shū)，惠子跟庄子辩论说这棵树没用。现在也是类似的主题，这棵大树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用，但是它居然可以托梦给这个匠石，跟他讨论一些问题，匠石后来告诉他的弟子，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章内容相当多，我们可以分三段来看。

庄子这样写的。

“有一个名叫石的木匠，前往齐国，到了曲辕，看见一棵被奉为社神的栎(lì)树。这棵树的树荫可以遮蔽几千头牛，量一量它的树干有几百尺粗。树梢高达山头，树干数丈以上才分生枝干。枝干可以做成小船的就有十几根。观赏的人群挤得像市场一样，木匠却不瞧一眼，继续往前走。

他的弟子仔细把这棵树看个够，然后赶上木匠，说：“自从我拿起斧头，跟随老师学艺以来，未曾见过木材有这么好的。老师不肯看一眼，继续往前走，为什么呢？”木匠说：“算了，不要说它了！那是没有用的散(sǎn)木。用它做船会沉，做棺材很快就会腐烂，做器具很快就会毁坏，做门窗会流出很多汁液，做梁柱会生蛀虫。那是不成材的树木，没有一点用处，所以能够这么长寿。”

这段话就代表有经验确实不一样，木匠是师傅，很有经验。说实在，你看到这样一棵栎(lì)树，树荫可以遮蔽几千头牛，我们很难想像也不要想像，树干多粗啊！枝干可以做成小船的就有十几根。就弟子来说的话，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一棵树，简直是让人称赞备至啊！但是老师根本不看一眼，学生是刚刚跟着老师学艺，就请教说这怎么回事？

老师就说这棵树其实毫无用处，没有办法做船、做棺材、做器具、做门窗、做梁柱，通通不行！一无可用，所以可以长寿。这边已经说出来它的重点了，这是第一段，这是客观发生的事。

接着，后面怎么说。

“木匠回家之后，夜里梦见栎树对他说：“你要拿我与什么相比呢？你要拿我与有用的文木相比吗？像山楂、梨、橘、柚之类的瓜果，果实熟了就会被摘下，摘下就会被扭折。大枝被折断，小枝被拉走。这就是因为有才能而让自己受苦，以致无法过完自然的寿命，在中途就夭折了，这是自己招引世俗的打击。万物无不如此。

再说，我期许自己无用已经很久了，曾经几乎被砍伐，现在我能保全自己，这就是我的大用。如果我是有用之材，能长得这么大吗？并且你与我都是万物中的一物，何苦要互相对立竞争呢！你这个离死期不远的散(sǎn)人，又怎么知道散(sǎn)木是怎么回事呢？”

这棵栎树是做为社神，我们要知道社神就是土地神。在古代中国很多地方，到今天可能还有，任何地方都有土地。有土地，它就要找能代表这个土地的精神的，就是土地的神明，就找这棵栎树做为社神—土地神的代表。做为土地神的代表，就不会有人去动它了，但这样的树能够活得那么久，长那么大，一定有它的特色，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无用”。

木匠跟弟子们讲一番话之后，睡觉的时候，这棵栎(lì)树居然托梦给他，它说你要拿我跟什么相比？你说我是散(sǎn)木，“散”就是松散的“散”，代表你根本没什么用。那你要我变得很有用吗？很有用的话，像其他的果树最明显了，还有其他比较小的树，果实熟了就被摘下，有用就被人家拖回去，这样早就结束了。

在这里开始一个很重要的观念—终其天年。《庄子》反覆用了好几次，下一章、后面都会出现，就是重要的是，你的自然的寿命要把它活完毕，而不要在中间就结束了。后面特别提到“万物莫不如此”，原文说：“物莫不若是。”这个“物”就是万物。万物都一样，很有用吗？就报销掉了。

它当然了解，是人类做为万物的相当主要的力量，其他生物，动物、植物在内，对人类有用的话，那就立刻就有危机了。所以，木匠做这个梦之后醒来，怎么说呢？

现在看最后一段。

“木匠醒来，把这番梦告诉他的弟子。弟子说：“这棵树意在求得无用，为什么还要做社树呢？”木匠说：“安静！别说了！它特别寄托于社神，就是要让不了解它的人去批评。如果不做社神，难道要被砍伐吗？如此，它用来自保的方法与众不同，你只从外表来度量，不是离题太远了吗？”

这个木匠马上帮栎树说话了，这边有一个重点，就是它特别寄托于社树，让不了解它的人去批评。

人活在世界上没有不受批评的，我看到这句话就想到儒家的孔子。孔子在鲁国做官，做得很顺利很好，他为什么离开鲁国去周游列国呢？离开的话总要有理由啊，他就等待一个时机，什么时机？到国家祭典之后，鲁君没有按照规矩送一块祭肉给孔子，孔子就以这个小的理由离开了。他要让别人批评他很小气，他在计较国君没有把祭祀的肉，按照礼仪分一块给他，他就离开了。

孔子不愿意把责任都推到鲁君身上，孔子如果说做得好好的，忽然说我要辞职，天下人都会知道，鲁君有问题才让这么好的官员辞职离开，所以孔子宁可自己背负一点被批评的责任跟危险。说，你看！他没有送给我祭肉，我觉得不够礼貌，我就走了！类似的情况。

如果活在世界上，难免受人批评，你希望别人随便批评，还是希望说你自己提供某些材料，让别人去批评你要他批评的东西。这是很聪明的做法！所以这棵栎树做社神。木匠的弟子说：“做社神也有用啊！”代表这个土地神也是有某种用处！那你不是要完全无用吗？

说实在，两害相权取其轻。到下一段会进一步说明，他所有的考虑的重点，所以下一章会谈到这一点。

下一章的主题是：无用反而是一种福气。

我们这一章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