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第53集-庄子书中最有名的残障人，为什么很多人羡慕他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庄子》书中最有名的残障人，为什么很多人反而羡慕他？

我们这一集要谈的是〈人间世〉的第十四章，这一章提到的残障人名叫支离疏，听到名字就觉得吓一跳。“支离”，难道要支离破碎吗？“疏”代表疏远，用支离疏做为名字，这个人看到名字就已经给人压力了，他的身体严重残障，但是你不要以为，凡是前面叫支离的都是有问题。《庄子》书里面有一个人没有上场，但是名字出现了，非常特别的人。

庄子在〈列御寇〉篇里，提到一个人家里有钱，他喜欢学屠龙术，金庸小说有一篇叫〈倚天屠龙记〉，“屠龙”两个字最早就出现在《庄子‧列御寇》篇。屠龙术不简单，一定要很多钱买各种装备，同时这种技巧也不容易学，请问朱泙漫这个年轻人学屠龙术，跟谁学的？支离益。“益”是有益的“益”，效益的“益”，叫做支离益。代表支离是一个复姓，姓支离不见得代表身体一定不好。像后面那个当老师的支离益可以教别人屠龙的，身体肯定是很好的。没关系，在《庄子》书里，只出现过两个叫“支离”的，所以就特别连在一起看。

这一集，这个当然是很可怜的支离疏，但是反而很多人羡慕他，有什么好羡慕？别人身体残障，你还羡慕他，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看一下，这章很短，还是要分两段来看。

庄子这样写的。

“支离疏这个人，头低缩在肚脐下面，双肩膀高过头顶，发髻朝着天，五脏都挤在背上，两腿紧靠着肋骨旁边。他替人缝衣洗衣，收入足以糊口；又替人簸米筛糠，收入足以养活十人。”

这第一段，前面一半说他残障的情况，身体扭曲的情况难以想像，画都画不出来。等于他严重的驼背，头都低缩在肚脐下面，一般的发髻在后面，他的发髻朝天，五脏都挤在背上。看这种描述就觉得说，这个世界上是有些人，生下来就有这种严重的残缺。生下来就如此，有什么办法？但是，他可以养活自己，替别人缝衣服洗衣服，替别人人簸米筛糠，甚至可以养活十个人。

看到这个故事就想到说，我们好手好脚的人，要养活自己应该没有问题，去打工、做一些零工、做一些粗重的工作，只要身体可以负荷，年轻的时候也可以把它当做锻炼。养活自己其实不是很难，凡是自然的而必要的需求都可以满足，不要老是幻想非自然的、非必要的，社会上各种复杂的竞争过程，最后得到特别的成就，何必羡慕那个？他们有他们的压力跟考验。

庄子讲这个故事，确实会给人很大的启发，至少让你思考。你看，别人身体到这个情况，他还能够活得好好的。

接着，第二段就反映出来古代生活的情况，也有可取的，而结论也简单说一下。

庄子继续说。

“官府征兵的时候，支离疏大摇大摆在征兵场所闲逛；官府征工人的时候，他因为身体有残疾而不必服劳役；官府救济病患的时候，他可以领到三钟米跟十捆柴。形体残缺不全的人都可以养活自己，享尽自然的寿命，何况那些不以德行为意的人呢！”

这边看了满令人感动的，在征兵的时候，其他健康的男子都紧张得要命，上前线打仗，风险太高了，而他大摇大摆又不可能有人叫他当兵。这边我会想到什么？我想到“斯巴达三百壮士”电影，他们失败的关键之一，就是李奥尼达斯(Leonidas)国王，带着300个亲卫队守住温泉关，挡住波斯大军挡了一阵子，后来被攻破了。为什么？就因为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通到后面去，被发现了，不是被发现了，是被人家出卖了这个机密的情报。

出卖的人就是一个身体残障的人，在斯巴达当时，小孩子生下来身体残障，是不可能存活的，所以这个人的父母亲，就逃出去把小孩带走。长大之后，父亲本来是斯巴达的一般老百姓，他们是全国皆兵，家里也留下盾牌这些武器，也教他怎么作战。这个驼背的人就跑回去，找这个李奥尼达斯(Leonidas)国王，说我要来一起抵抗波斯大军。

国王说，你身体残障跟别人配合起来，真的是有难度，就拒绝他。这个人就恼羞成怒去投靠波斯大王，找到了这个密道，结果把李奥尼达斯(Leonidas)的三百壮士给打败了。这一段很让人伤感。

不管怎么样，官府征工的时候他也不用服劳役；更重要的是救济病患的时候，他可以领到很多救济品。这一点让我想到当代美国的哲学家约翰・罗尔斯（John Rawls），他有一本代表作《正义论》。它里面有两个原则，一个社会要公平要正义，要考虑两点。

人人机会均等。譬如说要去做生意、要去做别的工作、或是受教育这些，机会均等没有问题。

第二点，更重要的是要特别照顾弱势。一个社会一定有一些族群，有些地区的人是比较弱势的，如果不照顾他，他一直弱势下去，会耽误整个国家的实力。这是美国学者的研究—照顾弱势。

我们在古代已经有了，我们要征兵，你不够资格所以不必来；我们要服劳役，你没什么用处也不能配合。但是发救济物资的时候，可以排第一，这就是照顾弱势。

在我们的《礼记‧礼运》篇里面提到大同世界有一句话，“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后面那个废疾者，残废的、有疾病的都可以得到养育，得到照顾，正好反映在支离疏这个故事里面。这代表中国古代这种大同世界的理想，不是光说不练。每一个阶段的社会，当时是战国时代，也都会设法去实践，这就是一个社会善良的一面，国家的政策也有这样的考虑。

从这个简单的故事，反映出来这些事情，让我们了解古代的情况更透彻，就是现在的学者，也会强调说确实应该如此。除了说每一个人机会平等之外，真正的平等还包括特别照顾弱势。譬如说老的、年幼的，或者其他有特别问题的情况，都要得到一些照顾。

结论的时候怎么说？就是说对于形体的残缺不全不在意，可以活完自然的寿命；如果对于德行也不在意，那不是更好吗？庄子在这边说的是这个—支离其德。在这边我们讲德行，这是最难的一个关键之一。

《庄子》书里面讲，讲“德”这个字，主要是指从“道”所获得的本性跟禀赋。就是你生下来最好保存你的“德”，你本来的样子。但是不要忘记，“德”这个字早就被用为“德行方面的修练”，像儒家有没有道德的修练这些。所以这里讲到“德”的时候，可以怎么理解？就是我对于我生下来具备的条件，像身体有什么残障完全不在意，这比较具体，从外表可以看出来。

第二个，对于我是不是有德行，我不在意。譬如说我现在有德行，但是我不彰显、我不去在意、我也没有特色，好像没有德行的人一样。这一来，可以不受德行的拖累。

人有时候很辛苦，你有德行吗？大家都看着你，看你德行有没有进步？有没有改善？如果你不以德行为意的话，别人看到你的时候你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别人看我有没有很礼貌？有没有懂得人情世故？是不是守各种规矩？我根本不在意！我活着比较顺从我自己的天性—自然的样子。这也是一种所谓的“支离其德”。

这里两个词，一个是“支离其形”，像支离疏身体残缺不全；第二种是“支离其德”，我不以这种社会上的德行来考虑。我活着，我保存我的本性跟禀赋，不考虑外面别人的评价、德行的修练这些，这是一种。

第二种是我确实可以过平安的日子，我从“道”而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圆满具足了，我又何必刻意去修什么仁义、礼乐这些。这也是《庄子》重要的涵义。

〈人间世〉说明什么？活在人间一定会受人间的影响，尤其是身体有残缺的人，在人间可能受到排斥。如果不受这个干扰，德行方面更容易可以不受到干扰。这一集我们可以学到这些。

下一集的主题是：劝劝孔子不必太有用。也就是〈人间世〉的最后一章。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