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编上 魏牟版内篇七——齐物论 上篇 (五)

正编上 魏牟版内篇七——齐物论 上篇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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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1)。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2)。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3)。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4)。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5)。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6)
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7)?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8)。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杖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9)?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10)。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11),故以坚白之昧终(12)。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13)。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无成,亦可谓成也(14)。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15)。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鄙也(16),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17)。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18)?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之所谓,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19)
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20)。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21)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22)?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23)。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24)?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25)?无适焉,因是已。(26)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27)。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论,有议(28);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29)。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30)。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辨也。(31)
曰:何也?(32)
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33)。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34)
夫至道不称,至辩不言,至仁不亲,至廉不谦,至勇不忮(35);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周,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36)。五者言无弃而几向方矣(37)。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38)。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今译
古之至人,其知达于至境。怎样的至境?有人认为万物生于“无”,这就是至境,这就是尽头,无以复加了。其次有人认为万物生于“有”,然而万物没有封疆。其次有人认为此物、彼物各有封疆,然而彼此没有是非。彰明此物之是、彼物之非,天道遂亏;天道之亏,才有偏私之成。
偏私果真有成而天道果真有亏吗?偏私果真无成而天道果真无亏吗?偏私有成则天道有亏,如同昭文弹琴(乐成、音亏);偏私无成则天道无亏,如同昭文不弹琴(乐不成、音不亏)。昭文之弹琴,师旷之击杖,惠施之倚梧(论辩),三人之知近乎极致吧?都是出类拔萃的大知,所以盛名传于后世。唯因他们所好之技,异于他人;他们酷好其技,必欲彰明。他们都把不宜彰明之技彰明为道,故以精通“坚白”的愚味告终。而昭文之子又以昭文之技的余绪告终,终身无成。如此可称有成吗?那么我虽无成,也可称为有成了。如此不可称为有成吗?那么他们与我一样无成。因此混乱可疑的炫耀,圣人予以鄙弃,为此不用小成之心而寓诸庸常。这就叫彰明天道。
如今姑且假言于下,不知吾言与“是”同类呢?抑或与“是”不同类呢?无论与“是”同不同类,吾言均属一类,就是不立与“彼”对待之异。尽管如此,姑且尝试假言:有时间开始,有时间尚未开始,有时间尚未开始之前启动时间的“无”。有空间展开,有空间尚未展开,有空间尚未展开前的“有”,有“有”尚未展开之前的“无”。忽然有了“无”,然而不知有了“无”究竟属于有,抑或属于无?如今吾已假言,然而不知吾之假言,究竟属于有言?抑或属于无言?
天下没有比秋天的毫末再大之物,而泰山极小;天下没有比早夭的幼儿长寿之人,而彭祖短命。天地与我同生于道,万物与我合为一体。既然万物合为一体,怎能(自外于万物)言说“万物合为一体”?既已言说“万物合为一体”,怎能做到无言?实体一与名相“一”是对待的“二”,对待的“二”加没有对待的一是“三”。
自从实体一有了名相以来,精通历算者也算不清关于实体一的纷繁言说,何况世间凡夫?所以从道无名相到道有名相,已积为“三”,何况从不变之真有(天道)产生总名到恒变之假有(万物)均有分名?不要往适了,因循相对之是必须知止。
天道没有封疆,人言没有常然,为此而有畛域。姑且假言人言的畛域:有左,才有右;有论说,才有评议;有分判,才有辩论;有竞逐,才有争斗。这是相互对待的八项畛域。六合之外的道,圣人知其存在而不论说。六合之内的物,圣人有所论说而不评议;《春秋》史实,先王心志,圣人有所评议而不辩论。所以分判天地万物的众人,必有不能分判;辩论相对是非的众人,必有不能辨析。
(子游)问:为何如此?
(子綦说:)圣人兼怀万物(而自逍己德),众人热衷辩论而标榜自我。所以说:辩论相对是非的众人,必定有所未见。
至道不可指称,至辩不落言筌,至仁无所亲疏,至廉不事谦让,至勇不逞强横;道若昭明必非真道,言若雄辩必有不及,仁若常施必不周遍,廉若至清必不可信,勇若逞强必将失败。五者不弃始能趋近彼道。所以心知止于自己不知之域,就是至境。谁能知晓无言之辩,不说之道?若是有人能够知晓,那就如同天池巨府,注入永不满溢,汲取永不枯竭,却不知其所由来。这叫永葆德光而不外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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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燕飞_passer2009

    此处“是故滑(gǔ)疑之耀”,“滑”字错读,特此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