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第七讲（5）以天地为大炉

“冯学成先生最新出版著作《禅说庄子》系列共16本，以通俗的语言，对《庄子》中的26篇，通过逐句分析的方式进行解析，结合佛教禅宗思想分析庄禅之间的内在关系，并结合现实人生，突出每篇文字的现实警讯与指导意义，为浮躁迷失的现代人指出另一条安身立命的途径。文字浅白易懂，说理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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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来继续说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这是一种非常达观的精神。我们在自己的生命过程之中，在我们的生活过程之中，能不能这么达观？“大块载我以形”，这个“大块”是什么意思呢？李太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中写道：“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大块就是大道。“劳我以生”，既然生成生命，在自然界，在社会上，就是一个苦。生老病死，当然也得有苦。各位到这里之前，我正在看《动物世界》，狮子好辛苦啊，为了讨点吃的，不管水牛，还是斑马，捕猎时也很辛苦，弄不好把命也丢了。牛也辛苦，吃点草，周围还有豺狼虎豹环视。人更辛苦啊，男耕女织，早出晚归，是是非非，都很辛苦。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劳”字。

现在的人其实福报很好，虽然在“劳我以生”，但是“佚我以老”，退休了就由儿孙操劳，我们就吃养老金。古代实际也有社会保障制度。庄子在另外一篇文章里面说到“支离疏”这个残疾人，估计是小儿麻痹后遗症，平时帮人家洗点衣服，算算命过日子，也很自在。国家打仗的时候，招兵抓壮丁，只有他敢优哉游哉跑到招兵站去看热闹，因为他是残疾人，不会被抓去当兵。发生灾荒，政府搞救济，柴火几大捆，小米几袋，油几斤，他可是救济对象。“佚我以老”，老的时候不能动了，就让你休息了。汉代还有“七十赐米”、“八十赐肉”的传统。中国是个讲孝道的国家，儿女必须孝顺的，不孝顺要吃官司。“息我以死”，死了就安息了。这个本来是非常简单的事，但是现在的人就舍不得死，儿女也舍不得老一辈死，今天找这个大夫，明天去那个医院，倾家荡产地要去挽救。得了重病，得了癌症，不如一死。我过了80岁，估计也会死，但是坚决反对送到医院抢救，弄得人财双空，那个是最没用的。我对家里的人反复交代，不准把我送医院，不准去抢救，该死就死。“息我以死”，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命是有定数的，当走就走，留不住的。古今中外，那些王公贵族，百万富翁，虽有好医好药好设备，到走的时候还是要走，谁留得住？留不住呀。

以天地为大炉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善吾生，善吾死，为什么要“善”呢？因为知生死为一。好生恶死的人，绝对不是本分道人。真正的道人，如《七佛偈》里面所说：“智者能知罪性空，坦然不怖于生死。”所以善吾生，把生看作是好事，恭喜；死也要看成是好事，恭喜。顺应造化才是善吾生，善吾死。以后有人去世，我们可以去写副对联，“恭喜你死了，恭喜往生极乐世界去”。如今去恭喜别人死，别人肯定有意见，如果后面写一个恭喜往生极乐世界，就没意见了。

“善吾生”人人能够接受，“善吾死”呢，很多人都不能接受，这也是一个观念的问题。道家学说就在这个路上走，唐宋以来禅宗的路也基本上是“善吾生，善吾死”。我们看中国的高僧传里面，很多老和尚到了最后的时候，都要示疾。他知道吃药不管用了，寿数尽了，就要昭告寺院，昭告丛林，说我要走了。然后从方丈竂搬到涅槃堂里面去住，七天不吃不喝，该不该走？肯定走啦。只要他把饮食一断，坐在那儿七天后肯定走。这个叫预知时日，安详坐化，多了不起啊。如果有禅定功夫的，都不需要断食，坐在那儿就走了。没有禅定功夫的，七天内肯定也能走。本来就是老和尚，那么大的年龄了，又是一身病，加上七天无水无饮食，肯定得走。玄奘大师也是这样，最后几天也搬到涅槃堂去。这之前为了翻译佛经，累得吐血，进入涅槃堂后，徒弟问他：“法师，你会到哪里去？往生哪里？一定能去吗？”玄奘大师说：“别多说了，我往生兜率天，一定能去。”说完就走了。

说了上面一通，子来又来了个举例说明：“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子来还是不简单啊，你看他回光返照这么一口气，还说了那么一大通理论。

他说大冶铸金，铁匠在他作坊里面，把铁熔化了，在铸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这个宝剑还没有铸成，就在炉子里说：我要当天下最好的镆铘宝剑。这个铸剑师看见剑会说话，肯定认为是妖怪。如果我们现在用泥做一个泥人，这泥人居然会说，我是人啊，那该多可怕啊。如果某太太生一个孩子，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说，我是超女，我是猛男，这位太太肯定会被吓坏，认为是个妖怪。刚生下来就会说话，造化必以为不祥之人。释迦牟尼佛当年生下来时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当然他是佛祖才可以那样说，也因为如此才成了云门祖师后来的口实。云门祖师说：“我当时没看见，看见了我就一棒子打死喂狗。”你们感觉一下，禅师们和庄子的这种关系，大家认为近不近？

“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如果我们把天地作为一个很大的炉，把自然造化，把大道作为造剑师、铸剑师，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何苦去挣扎呢？想当年，党叫干啥就干啥，一切交给党安排，是不是啊？从1949年到80年代初，读书要听党安排，工作要听党安排，叫你到新疆去你就到新疆去，叫你到云南去你就到云南去，叫你到柴达木盆地去就到柴达木盆地去，叫你到东北的林海雪原去就到林海雪原去，叫你到五七干校就到五七干校去，叫你升官你就升官，总之是一切交给党。现在我们就把一切交给造化，交给大道，自己千万别在这方面用心机去抗衡大道，甚至与大道为敌，这个是不好的。

子来说完了这一通之后，就“成然寐，蘧然觉”。“成然”也就是泰然，“寐”就是睡着了。把死亡当作泰然入睡，而且如“蘧然”之觉，很惊喜，很快乐呀。把一切都交给大道安排，当然一下就神游太虚，往生极乐，能不欢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