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结语｜把自己当成一颗还要继续培育的种子

你好，我是李筠。

哲学，这么难的课你都听完了，不容易。我听新刚老师的哲学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真的是尽力当哲学来讲的。这话怎么讲？我听过很多哲学课，二十年前念硕士的时候就跑到北大听了不少。绝大多数哲学课其实都是按照神学课来讲的，我给你学一下：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规律是可以认识的，认识了是可以改造世界的。听完了吗，有疑问吗？记住了吗？好，翻到下一页。高深的东西你记住就行了，不理解，回去好好念书。老师没有跟你讨论的意思，哲学跟你的生活也没什么关系，它就是象牙塔里最白的那颗象牙。

新刚老师不是这样的。在他的课里，哲学就在生活里，它就是我们活人的反思，反思了的我们是可以一起讨论的。如果这门课让你有所思考，我觉得它就真的哲学了。如果只是告诉你几个知识点，那你还是回学校里上神学那样的哲学课吧。

有所思考当然好，不过，光开启了你的思考还不够。新刚老师和施展老师都特别强调哲学是反思，他们说的都没错。我还得把你往前推一把：哲学能让你的思考更有章法。思考谁都会，但套路不是谁都有。比如新刚老师讲过，人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也就是人为什么要有道德，哲学里有三种套路：边沁密尔的后果论，康德的义务论，亚里士多德的德性论。你的想法能逃出他们的手掌心吗？你觉得自己是聪明孩子，能想到很多，其实历史上早就有大牛想过了，还写了大著作，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试试不只是靠聪明发表意见，而是有章法的和大牛们聊聊，知道他们的套路，你自己的思考就会更有章法。新刚老师帮你请了很多大牛来一起聊，首先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祖孙三，还有休谟、康德、边沁、海德格尔等等。别着急说自己的想法，好好琢磨琢磨他们的说法也许更重要。

张新刚老师的哲学课讲完了，整个这门100讲的大课也就结束了。和所有好玩的课程一样，上课的时候觉得慢，怎么总是不下课，下课的时候才发觉时间过得真快，怎么这就结束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便是七位老师一个接一个讲，总还是有散场的这一天。这一天就是你的毕业典礼。像往常一样，作为系主任，我在毕业典礼上得再嘱咐你几句。

【这只是一个好的开始】

首先，恭喜你。无论你是兴高采烈还是怅然若失，或者是觉得无聊，你终于毕业了。你修习了哲学，还有前面的宗教学、政治学、法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基本上人文学科的主干课程你都拿下了。

用张新刚老师在哲学课里教你的思路想一下，教育，尤其是人文教育，是你给自己创造一个灵魂转向的机会。

这门100讲的大课，什么观点、什么思路最让你印象深刻呢？你回想起来是不是有点感知不强？这是我们所有人文课程的老师经常被吐槽的地方。爱是两个人一起爬楼梯，就像法律是文明人的战争、成本是机会之间的比较一样，说起来有意思，操练起来无从下手，是不是？怪不得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如果你想学会的是具体的技术，比如离婚官司怎么打，会计报表怎么做，去蓝翔技校更合适，我所在的中国政法大学也还可以。它们能给你的非常具体，因此收获也非常明确，但是，这种收获的可延展性也非常有限。离婚官司的打法不能用到会计报表里面，反过来也一样。也就是说，这些非常具体的收获对于你的灵魂可能没有什么帮助，当然，可能对你的肉体非常有帮助。

人文课程不一样，其实它在很大程度上不太关心你的肉体，而是关心你的灵魂。我们不是假设你已经家财万贯，不需要操心自己的肉体了，我们只是假设，即便你在被996折磨，但是你的灵魂仍然有很多躁动和不安。你的灵魂也想舒服一点，这种舒服不是肉体的满足就能解决的，就像用躺平对抗了996，你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我们的假设是你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但你这个有趣的灵魂还不太知道怎么充实自己。来，我们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请注意，我和施展、翟志勇，我们所有老师们不是你灵魂的工程师，虽然这个称号通常被当成对老师的褒奖，但我们绝对不是这么想的。我们只是你灵魂成长路上的陪伴者，我们已经感受到了，人的灵魂是可以很好玩的，来给你爆一点料。你是不是觉得好玩，取决于你。我们完全没有在你灵魂里施工的想法，我们完全不想把你怎么样，灵魂之所以会转向，不是被人叫醒了，而是它本身就活力无限。我的朋友周濂有本书，名字很有趣，叫作“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这种情况我在几十年的教学里深有体会。

怎么把自己的灵魂变得有趣，有很多办法，你可以在哲学的沉思里边获得，也可以在政治学的计算里边获得，还可以在历史学的游览中获得，等等，我们只是给你展示了这种可能性，也就是陪你的灵魂去找你舒服的姿势。但是，我们不能陪你太久，路最后还是得靠你自己走。所以，毕业的你，只是开了一个好头，像所有毕业典礼一样，我会用慈祥的目光送你走向下一段路程。

【练习是极端必要的】

其次，我要提醒你的是，练习是极端必要的。光听不练，收获有限。所有音频课程的大麻烦就在这儿。掌握一门技艺，无论是打离婚官司、做会计报表，还是读懂哲学、宗教学、政治学、法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来让灵魂找到更好玩的东西，都得练。不练，自己没有手艺，就玩不下去。指望听老师讲十分钟就成为高手是不现实的，我们只是老师，不是神仙。

拿你所学完的人文通识100讲当作模版，我来跟你说说正常的练习强度是什么样子的。为了搞清楚在中国的大学里都不怎么重视的人文通识，我在2015年去了重视它的地方取经，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哥大的人文通识教育在美国乃至全世界都是模范级别的，有一整套和哈佛、麻省理工并列的模式。在哥大的课程体系里边，所有本科生，记住是所有、不是单单的文科生，四年当中要修习七到八门人文通识课。他们的总学分本来就少，这意味着通识课的占比非常高，大概到了30%以上。也就是说，本科生三分之一的课就是你刚刚学完的这100讲的内容。这比起国内大学只开一两门通识课当点缀，很是让我吃惊。

更让我吃惊的是学习强度。每一门课，学生除了每周听老师讲四节课之外，还有大量的阅读和写作任务。每周，配合老师上课的内容，阅读量大概是300到500页，作业要写2000到3000字。怎么检查呢？博士生当助教，七八个同学分成一组，谈你写的作业，很容易就发现你的论文是不是网上复制粘贴来的，老师布置的书你到底看了没有。你一张嘴，就知道你干活了没有。说不出名堂来，甚至是为了应付差事，你都不好意思跟老师、助教和同学打招呼。我问过老师和助教，阅读时间、写作时间加上讨论时间，按照哥大本科生的平均水平，得花费12个小时，也就是课堂听课时间的3倍。我想想我们的大学里，下课之后根本就没有这些要求，学生和老师就是上课的时候打个照个面，就知道我们的培养方案力度非常非常的低。当然，要做成高强度的培养，不光是给学生提要求就能实现的，还有很多制度要设计。这个我就不跟你细聊了。总之一句话，练习这事儿，在哥大很恐怖。

人文课程里的知识，其实和开挖掘机、炒菜做饭是一样的，练才能熟，熟才能发现里面的奥妙，练了，有心得了，它才真的属于你。

那么，问题来了，你愿意花多少时间去练呢？即便你愿意，996的你有这么多时间吗？对于你来说，听这门课确实有点尴尬，听了，没时间练，收获不大；想练，不仅得挤时间，还得面对很多困难。真的兴冲冲地去看柏拉图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懂的，看不懂的时候很容易就被劝退了，还不如葛优躺一下或者来一把王者荣耀呢。所以啊，我对离开了我们的陪伴而独自练习的你，表示非常地不乐观。

不过我没有宣判你学习路上提升自己灵魂的死刑，活路还是有的。

【把自己当成种子】

最后，我当然不希望你听完这门课一无所获，我只是希望你把这门课当作长跑。不一定要像某些人那样天天对着自己喊“终身学习”的口号，把学习变成使命感、责任感，一天不学点什么好像都没办法对自己交代。不不不，这样的短跑姿势是跑不了太远的。我甚至不希望你把这门课开启的灵魂修炼当作学习。确切地说，当作修行更好。学习只是灵魂修行的门道之一，不是全部。

调整了定位，我就可以给没什么时间练习的你出出主意了，我的看法是“把自己当成种子”。新刚老师讲，哲学起源于人的好奇心，据说是亚里士多德的发现，而且他老人家特别看重这一点。好奇心是什么呢？是求知欲吗？我想知道这个，我想知道那个。这么想就把亚里士多德想浅了。好奇心不是人对世界的贪婪之心，对知识的贪婪也是贪婪。它是人心里对自己充满善意的希望。我希望我变成什么样的？我要去了解了解，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想变成善的，不要变成恶的。什么是能干，什么是笨蛋，我要去了解了解，等等。一切的知识都是你选择的依据，但是成为你选择的依据之前，一定有你对自己的思索为前提。你爱自己，你就会有好奇心，因为你想变得更好。如此说来，亚里士多德讲人有好奇心，就是在讲人天生就把自己当成一颗种子去培育。

你说我都三十而立了，定型了，就长成这样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面对你的这种自我定位，老子会劝你永葆赤子之心，就是要永远把自己当成种子。人文通识里的各种议题会很容易帮你去发现，你了解的大问题其实很有限，即便了解一些，了解得也不深，其实比小孩子强不了多少。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把自己当成一颗还要继续培育的种子呢？

如果是培育种子，施肥只是其中的培养手段之一，就是你来听我们的课。但还有很多培育手段你也得用上，比如太阳得晒，走出去，行万里路，无论是人文遗迹还是自然风光，让更多的通识通过行走来培养你。当然，你要是出门前功课做得充分一点，旅行的收获会更大。比如你到了偏僻的村寨，凭借宗教学和社会学的知识就更容易看出当地的门道，就更容易体会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你的心就会变得更宽，更深刻。

还有松土。你得学会给自己在适合的时候或者必要的时候喘口气。这个时候我提醒你，葛优躺或者王者荣耀这种你熟悉的套路并不是让你喘息的好办法。因为它们只是你熟悉生活中的一部分，它们基本上还是你花盆里凝固的土块儿，而不是缝隙。要拉开差距，缝隙才会出现，生活中最便宜的办法就是去找一本人文的书，哲学烧脑也好，法律案件当作奇闻逸事来看也罢，社会学当作世界的角度调整来训练也行。总之，不要和自己熟悉的生活离得太近。拉开差距之后你会发现世界很宽，你的灵魂可以有更多的地方去安顿。舒心了，你也就能找到一些喘息了。至于，下一步是满血复活再次投入战斗，还是辞职去找诗和远方，都由你更加从容的心来决定。但无论如何，人文通识对你就是这样一个长久的陪伴，我们不是给你施肥，不是给你指明正确的方向，更不是帮你练就无敌的本事，而是在你灵魂疲惫的时候给你一剂有营养的选择，让你继续把自己当成一颗种子好好培育下去。

就像课程一定会有完结的时候，毕业典礼也有完结的时候。当你会用读书和行走培育自己的灵魂的时候，你会发现，我们的课程其实不会结束，我们依然会一直陪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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