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猎舌师》第12期

晚上九点多，虎太郎请宁安在领事馆外的草坪散步。暮春天气，晚上风还很凉。街面上也不见几个人。远处看去领事馆灯火辉煌，日本太阳旗在墨绿色天幕下随风摆动。光滑结实的大理石地面和精美的石柱相映衬着，显得雍容华贵。并提醒着所有中国人，这里是征服者的住所。宁安对虎太郎说：“先生，我不想和您比厨艺。”可虎太郎对宁安不仅仅没有安慰，反而他认为宁安害怕了，言语有了些许讽刺的意味。宁安血涌面提，心里说道：可恶的日本老虫，刚刚对他产生出的好感，也随着他的这种讽刺烟消云散了。宁安攥了攥拳头，强忍着说：“我不过是普通厨师，乱世挣扎求生罢了。至于说中华厨艺还是日本厨艺，谁第一很重要吗？”虎太郎听后愣住了，他没想到宁安如此态度。

宁安又说：“两年前，南京城破。母亲和兄长一家惨死家中，侄儿小志如果还能活到现在，也应该跟副领事的孩子阳平差不多大了。”听到这话虎太郎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许久，虎太郎说：“战争不好，我也不喜欢战争。我的儿子铁斌和铁志，也都丧生于这场战争之中。但是没有征服，就没有反抗，也就没有计划。日本是为中国和全东亚的进步牺牲自己。”

“什么？”宁安暴躁地听了这话指着飘扬的日本旗说，“没请你们来，你们杀了我们的亲人，还说帮助进步。”虎太郎看着平时温顺的骆师傅，此时如同被激怒的刺猬一般，眼睛通红，仿佛随时要扑过来。

“你可以举报我。”宁安接着说道，“让宪兵抓我吧。”虎太郎面色凝重地说，“希望您放下仇恨，全力以赴的准备这次厨艺比赛吧。如果您放弃或输掉了，就请拜我为师，如果我输了，将离开中国，永不回来。”宁安听后冷冷地点头，转身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他的头脑中一会儿是可爱的副领事儿子阳平和谦和的副领事夫人橘子夫人，一会儿又是惨死的自己的侄子小志和他的嫂子，一会儿又是虎太郎疯狂的眼神，宁安的心里还是隐隐的泛着痛楚。他想阳平现在快乐的生活在南京，成为主人。而自己的侄子小志却被日本鬼子抽出肠子惨死家中。这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也许对于虎太郎来说，他其实内心并不是真正在意什么大东亚战争，他要的也许不过是厨艺上的无限精进与完美对抗。国家的事，虎太郎并不在意。这个在厨艺上有着执拗情节的日本男人，也许只是要一场精彩绝伦的厨艺比拼。

想到此时，宁安仿佛看到拖着肠子的侄儿与身穿破烂旗袍的嫂子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他猛的回头，远处钟楼的钟声突兀的响起，好似地狱的号角。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又密又厚的叶片间漏下无数路灯碎光。将青黑色的影子分割成一块块，时聚时散，浮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仿佛是由虫子组合的人形。风吹时虽然模糊，但风一过，又是纤毫毕现的真实。宁安没有恐惧，只有内疚。侄儿和嫂子一定是在埋怨自己，这么久了，难道你忘记了血海深仇吗？你还想回去过苟且偷安的小日子吗？你是不是想逃避？

第二天下午，宁安见到了老鲁，将比赛的事说了，坚定地说，他要好好准备，打败日本人。老鲁笑眯眯地听他讲完，不答话，只是拿出碟腌渍黄瓜片咯吱咯吱地咀嚼，吃下几块，还斜着眼看宁安，说：“怎么？现在不想撤退后方了。”宁安脸一红，坚定地摇摇头。老鲁拍拍手，淡淡的说：“骆宁安上尉，你是军统南京情报站的军人，不是只会挥舞菜刀的厨师。一切都要服从安排。”“难道上级不同意我和日本厨师比赛吗？”宁安急切的问道。“不，一定要比。”老鲁目光冷峻，接着说，“十几天后，领事馆举行外务省次长清水留三郎招待会，活动由副领事主持。总领事陆军中将，还有很多南京城内日本政军界高级人员参加。军统南京区处长已下达命令，我们的任务是毒死所有日本人。”

接到这个终极任务，宁安非常不舒服，而且真正执行起来的话还相当的有难度，而且接到任务以后，宁安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自己的亲友。这次行动定在晚上七点整。骆宁安下午一点二十分回到龙街住处，最后一次看望亲友。他们正在收拾行囊，宁安点燃了一根香烟，蹲坐在青石板上。看着负责行程的老鲁将行李一件件的搬出放在院子天井旁，骆宁安还顾着自己花了不少心思种满了花花草草的最初不算大的院子。他似乎已经开始展望未来的生活了。他想着雨天在屋檐下喝口清香的龙井，听听雨声，给女儿梳头。读几卷文选，晚间烧锅爽滑可口的豆腐，想来真是件惬意的事。但是，今夜过后骆宁安是否还会活着？如果骆宁安还活着，等待他的将是艰苦的流亡生涯。如果不走运，这小院儿将是他最后的美好回忆。

宁安贪婪的望着这两年辛辛苦苦积攒的小家当，内心充满了苦涩。人是向往安逸的动物，哪怕遇到了极大的苦痛屈辱，人也要寻找活下去的借口。就在这个小院，两年前的冬天，母亲和兄长一家被日本人的刺刀刺死了。死去的亲人，以最惨烈的瞬间定格在骆宁安的眼前，并在这两年间不断的在他眼前重复播放当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