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猎舌师》第7期

【太图之声】《猎舌师》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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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越来越长,金娣越来越急,终于她看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走到院门口,金娣急着迎上去,果然来人是黑木心雨。但是黑木的军装上沾满了血迹,看到金娣,他仿佛虚脱般的瘫软在地上,金娣的心沉了下去,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金娣扶起心雨,才发觉子弹已经穿透了心雨的右胸,那些血一股股的冒出来,像夏天雨后的小草。金娣不知所措,只能按住心雨的伤口,但是没用。血还是争先恐后的叫着,逃离而出。

金娣放声大哭,在这个万人幸福的夜晚,她却迎来了人生最大的悲伤。在警备司令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心雨趁机跑了出来,他怀抱着包裹和车票,一路跌跌撞撞,心中没有悲哀,却只有淡淡的喜悦,甚至还有一丝解脱的味道。战争结束了,他要和金娣回日本去,他要当画家,金娣做护士,他们的人生还很漫长,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然而心雨昏头昏脑地跑出来,却忘了今晚是中国人纪念胜利的时刻。他被愤怒的人群围住,打得半死,并被抢走了东西。如果不是看他年纪小,肯定是要活活打死的。心雨没有反抗,他只是想抢回那两张票,却被一名持枪的治安军警察打伤了,心雨只想活着,活到和金娣在一起的岁月,但这些都成了泡影。金娣这才想起要给心雨包扎,然后送他去医院,但被心雨制止了,他的血都要流干了,来不及了。再说,在狂欢庆祝胜利的这一刻,哪家医院会治疗一个日本少年兵呢?金娣绝望了,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心雨,任眼泪珍珠般的洒满心雨的脸。

“金娣,你的样子,我永远看不够。我不许你哭,也不许你发怒。”心雨轻轻地说。金娣的手一紧,她听到自己的心在鸣叫。

“傻瓜,我会老,会丑的。”金娣握着心雨的手,那止不住的血,又热又滑。

“我死了,你就会永远记住我现在的样子。你说过你会照相的,就让我留在你的记忆里,好不好?”心雨握住金娣的手,声音一点点弱下去,却满是期盼。

血只在血中,正如火只在火里。多年以后,面对着如今繁华依旧,却已是物是人非的凤荣街。当年迈的金娣,回想起那一幕时,她恨不得流光的是自己的血。可以换回的,是心雨的生命。然而每当她做如是想念,就会看到时间的子弹穿越历史厚厚的幕布追过来,击中了心脏。布幕太厚太重,味道太难闻,子弹咬穿了,也已经精疲力竭,伤痕累累,到了心脏却更像死亡深情的一吻。在这个万人幸福的夜晚,金娣却永远失去了最爱。

七十年前的那个夏夜,一只清秀的鸟儿,它飞走又飞回,不唱歌也不睡觉,它站在高高的老槐树的肩膀上一动不动。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烁。

“老奶奶,东西掉了,请您收好。”七十年后垂垂老矣的昏睡的金娣,抬起眼皮,发现对面日本旅行团的一名日本少年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自己身边,并捡起了轮椅前的一张照片,想来是在金娣昏睡间掉到地上。她向少年点头致意,少年则礼貌的鞠躬,然后飞快地走掉了。

看着少年的背影,不知为何,金娣觉得如此熟悉,也令她心潮澎湃,以至于有些不知所措。改造凤荣街的消息,金娣是在广播里听到的,人年龄太大,眼神不济,看什么都模模糊糊,耳朵也差了许多。

“老奶奶,也要拆咱们家呢。”重孙女雪慧对金娣的态度有些不满,鼓着腮大声地说,这倒是让金娣吃了一惊。赵家的照相馆建国后就变成了公私合营的单位,后来又成了国有企业,再后来又被承包给了一个商人,虽然也和赵家没什么关系了,但是赵家老宅也算有百年历史了,真要拆了这里,金娣突然感到有些悲观。她对重孙女雪慧说:“拆了这里我也活不成了。”雪慧吓了一跳,赶紧安慰金娣说:“您放心,拆不到的。只是讨论了,要真的拆我就去抗议。”听了这话,金娣淡然地笑了笑,也许这老宅所有的记忆都与那个曾经的日本少年息息相关。没了老宅,也似乎没有了记忆。

赵家老宅还曾经被人传成了鬼屋,只有金娣知道,那不过是一些人私欲的释放,毕竟人心里的鬼可要比真正的鬼更可怕。

阳光白亮亮的,端午的凤荣街依然热闹非凡,街面的侧墙,有些用白粉灰写出的“拆”字,而街口的明湖书社正唱着大鼓柳子戏,不知曲子名,只听见一个年迈苍老的妇人的声音,刚健轻越,直直的从那些喧闹中杀了出来,传入金娣的耳朵。

“三九大老,紫绶貂冠。得意哉,黄粱公案。二八佳人,翠眉蝉鬓,销魂也,白骨生涯......”听到这儿,金娣突然想起日本少年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痕,如不认真看,仿佛是些五色丝线,好似山林中的新甲鸟般,优雅,美丽。金娣暗暗的认为,刚才给她捡起照片的日本少年便是心雨的转世。那红痕定是丝线,也是前世心雨被砍下头颅时的痕迹,没有人知道,黑木心雨其实就埋在赵家老宅的石榴树下,而他的头颅则被砌在隐墙的佛龛里,金娣每夜都能见到心雨的鬼魂,漫步在空荡荡的房间。他默默的陪了金娣七十年,无论喜怒哀乐,宠辱悲欢,他只躲在金娣的身边,深情的注视着她。

七十年的戏演下来,金娣也累了。如今紫竹巷要拆,凤荣街要散,人生也到了谢幕。心雨来接她了,他们将一起在梦中的星夜,漫步于春日奈良的吉野神山,漫天的樱花和梨花,飞舞如雪虫,落满一山。

雪慧回来时,发现老奶奶又安详地睡着了,金娣幸福地笑着,嘴角翘起,手中捏着一张暗黄发旧的照片,上面有一个美丽的中国女孩和一个面色苍白的日本少年兵。照片背面,沾着些陈年血迹,还有一行稚嫩的已模糊的中文:阅人已逝去,麦仁觉春寒。我叫黑木心雨,也许我们会再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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