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图之声】《猎舌师》第9期

“你要寻找一个目标。”森四郎部队长面无表情的看着长谷川，长谷川挺直腰杆聆听训示。

    派遣军司令部发现一支中国川军。自皖南琅西线开至南京东郊麒麟门定林村。未被歼灭和俘虏，也未放下武器，进入红十字会和国际难民委员会划出的难民区，而是消失的无影无踪。参谋部认为，中国部队可能进入了青龙山区。

    逃走了？长谷川有些发懵，他的目光盯在军用地图上，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的标注下，无数陌生的中国地名像炸裂的蚂蚁窝幻化为神秘疆域。无数中国和日本军人奋力厮杀，那些失去生命的士兵幽灵将永远的被困在时间内部，与之相关的绝望嚎叫与悲乌血泪粗暴地穿过桥梁，涵洞，水流，村庄，伴随着幽灵的死亡重演，被不断的濡染在回放的死亡瞬间，倒浮的尸体像青草般飞了。

    “部队疲乏需要休整，我们连队负责搜索失踪船只。部队长，下命令吧。”长谷川浑浑噩噩地走出参谋部，心中颇为失落。这种搜索大多没有效果，长谷川猜想，川军部队多半整建制鸟兽散了，他们不过在找鸟兽踪迹，予以证实罢了。

    与此同时，在一家中国酒馆认识的第九师团随军僧虚云和尚也被打发到了长谷川的中队，说是随军抚慰将士。长谷川对虚云非常鄙视，但碍于上峰命令，也只能带着虚云赶赴安川镇。小镇孤零零地站在青龙山脚下，是典型的江南风貌，在这样风景秀美的江南民居之中，长谷川将将士们安置在镇上地主的宅子，等待进一步命令。兵士们有些紧张，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在训练间隙发现征服的愉快，这征服的过程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了。长谷川极力约束，先是打肿了几名士兵的脸颊，后来直接处死了一名武长。这令士兵们怨声载道，长谷川却不以为意，他只是刻苦地训练着士兵们，而晚上则按照夜营里武士的规矩在房间里反思己过。虚云也加入了抢劫财物的行列，但他只是偷酒喝，每次都酩酊大醉，却不伤人。

    安川镇东边有个云济寺，每天早上，长谷川伴随着悠扬的钟声起床。但随着士兵们的恶行昭著，寺院的钟声也越来越沉重不安了。阴冷天气加重的时候，命令终于来了。他们沿着安川镇到青龙山腹地细致搜索。长谷川精神抖擞，士兵们成散兵线散开。刺刀不断地在草丛和灌木植物上划过，刷刷作响。长谷川想象着会有一群中国士兵冲出来向他们射击，然后仓皇逃窜，接着就被日本士兵们击毙。然而，除了被长谷川军队惊吓而出的一头百姓家养的猪，并没有发现一个川军的影子，这让长谷川沮丧，士兵们也暗暗嘲笑他的无能。长谷川心烦意乱极了，长谷川派出一支又一支的搜索队，他期盼着川军的消息，甚至有些甜蜜的紧张。然而，他更清楚地知道，在他派出去的这些没自尊的士兵不会认真搜索什么川军，他们多半在蹂躏当地居民，勒索财物，干尽坏事，这就是战争。长谷川强迫着告诉自己，他讨厌罪行，但崇拜伟大的战争。谁又能区分战争与罪行呢？长谷川感到了浓浓的失败，这沮丧不是风一样的气息，而是一点点的从心里长出来，在肉体的夹缝集合，攀缘血管而上，在脸上缓慢地挥发，显现出蓝幽幽妖异的影子。长谷川挺直身体，影子却佝偻下来，似乎在卑微的叹息。异国帝都的郊区，一个无所事事的军人可耻而失败，长谷川感到了堕落。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虚云和尚喃喃自语，他常常对自己说话，好似身体还住着一个虚云和尚。中尉长谷川将这当作发疯的表现，对他更厌恶了。可是只有虚云明白疯的不是他虚云，而是中尉长谷川。还有那些肆无忌惮的军士，他们都被恶魔诱惑了，早晚会在下世变猪或狗承受轮回之苦。喃喃自语，其实是很好的自我反省，他制造声音排解寂寞，让孤独的人找到心灵对手，进行反复拨解，从而选择正确道路。像他的心里就安住着一个地狱使者，也叫虚云。那个虚云和他不一样，那个虚云不喜欢酒，却宽容他靠中国的酒武装自己。在刀山剑丛吟额诗句，在诗体寻觅樱花，这也许是伟大的人生目标吧，最起码在尸山血海的魔都，他只能如此，不知为何虚云想到了安史之乱的杜甫，虚云向往伟大的唐国，而当下的中国却如此虚弱不堪。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怎样的情感力量能让诗人在丧乱之间创造出如此的诗句呢？虚云到处找酒喝，喝醉了就徜徉在古朴的中国小镇，慢声诵读杜甫的诗或妙法莲华经，倒也悠然自得。

    又是一个从宿醉中醒来的清晨。艚长来叫他，说中尉长谷川让他过去。虚云有些纳闷，长谷川自恃出身武士阶层，冷傲沉默，热衷战争荣誉。他蔑视虚云，这一点大家都看得出来，虚云也知道他对他的蔑视。但在虚云看来，中尉是个胆小鬼。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酒坊，当时虚云正在一个躺满中国人尸体的酒缸旁，自顾自地舀出一大碗米酒，喝得酣畅淋漓，酒碗边甚至还沾着中国人鲜艳的血。当时的长谷川中尉嘴唇发白，鬓角冒汗，他看到这样的虚云，握着军刀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他怕了，虚云暗自嘲笑。和长谷川相处的这些日子，虚云却常常想起当时的那个时刻。因为虚云想，一个将夜引和天皇赦令挂在嘴边，严肃正经的中尉大人居然也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