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万燕：小团圆10——结语：痛苦之浴

第十集：结语：痛苦之浴

生活中的张爱玲不信神不信宗教，但信命运。在《小团圆》里，父亲找的姨太太爱老三让童年的九莉选择和母亲之间的喜爱，她像宗教里鸡鸣通天之前黑暗中的拒绝指认，选择了爱老三。但是“《圣经》是伟大的作品，《旧约》是史诗，《新约》是传记小说”，在九莉眼里宗教皆为文学。在爱老三面前，这种对母亲的拒绝指认也是童年没有母亲的依靠形成的本能自卫。《雷峰塔》开篇的情节挪移到此处。表现九莉的童年视角，而且九莉童年总是哭，听到伯夷叔齐的故事哭，余妈走了哭。

小说最后两章将“痛苦之浴”全部汇聚，第十一章母亲蕊秋从印度回来面对声名狼藉的女儿，而且变成了一个老太婆。弟弟九林的情节和《雷峰塔》中的早夭不同，不但活着，而且鄙夷她。同时引入燕山这个角色，但在吃西柚汁的时候就认识了燕山。九莉从痛苦中慢慢脱身，”他的沉默震撼了她“，又开始有了被恋的感觉。是一种”身在人间“的”恋梦“，燕山这个平时最小心谨慎的人，在九莉面前竟忘形了。大庭广众之下也靠得很近，写”他的袴脚痒丝丝的罩在她脚背上“，姑姑楚娣在旁边露出窘态。而这时九林讽刺姐姐，并护卫继母翠华，九林自己却是个靠不住的人。

第十二章主要写和燕山的故事。燕山说“你像只猫，这只猫很大”。说明九莉和燕山的感情日渐亲密，这时之雍回来了，但是他完全不顾她的死活，她也完全看不起之雍了。燕山和之雍开始变成她的两个世界，差点相撞。事实上，张爱玲结婚时炎樱是证婚人，小说中却处理成好友比比在他们最后分别了才隐约知道。九莉明白和之雍在一起永远不会幸福。但和燕山在一起也感觉不长久，觉得“掬水月在手”，已经在指缝间流掉了。九莉对燕山是错过了的初恋的心情，境况全非时遇到对的人，更显得两人的爱情“凄迷留恋”，而且燕山谨慎会处世，因为自幼家境，他有阴郁的一面。这也更预示了两人的爱情不会长久。

九莉希望另有自己的私密之处，自己像上班一样和爱人去那个房间相会，燕山说她简直全是缺点，九莉变成由空白、缺点和缺陷组成的小团圆，这时《浮花浪蕊》中的艾军和范妮出现了，为何荡开一笔写澳洲新闻记者艾军娶有钱的范妮，暗示燕山将娶别人为妻。但是九莉很在意燕山关注她的容貌，努力挽留，“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这段笔记里的话在小说开头也有，和燕山的感情如此无望，她的泪水也像雨声潺潺。“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的”，她对影星燕山说。燕山很漂亮，像小时候的九林，小时候漂亮的九林现在却像个怪人。因为有和之雍的关系在前，九莉知道和燕山没有结果，后来燕山和小女伶结婚了，九莉和燕山都感觉“有条河隔在他们中间汤汤流着”，小说用追求比比的钮先生说的话表达这种痛苦：“我能不能今年再见你一面？”三年前燕山对九莉也这样说过，这是新年快来的时候，九莉用红纱捂着嘴，想起燕山的父亲抱着小时候的他让他闭嘴，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的动作相撞，她已经三十岁了，但是印度门警对她说：“早安，女孩子”。张爱玲给宋淇夫妇的信中和散文《爱憎表》都写到三十岁的墓碑，是一种死亡的感觉，现在小说中的九莉又一次没有了爱情，然而她不后悔，因为燕山给了她很大帮助和支持，扛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之雍带给九莉的痛苦，使她想起威尔斯《摩若医生的岛》，那种痛苦之浴和痛苦的折磨，潮水一样的痛苦像火烧火辣烫伤了一样。《摩若医生的岛》第十四章和第十九章，（摩若）莫罗说到顽强的兽性，兽人对伤痛还有记忆，兽性的皮肉会一天天地再生，莫罗说：“每当我将一只只活生生的动物抛入疼痛的烈焰中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这一次我要烧掉它们所有的动物特征，这一次我要造出个有理性的人。不管怎么说，十年算什么?人类的形成经历了上千年。“

”我在不断完善，可是总有些兽性的东西会反复，兽类的皮肉会顽强地一天一天地再生。“

”它们返归兽性，疼痛微不足道，疼痛已无存在的意义。“

九莉童年没有得到爱，一生都在苦苦寻找爱，却又被爱所伤。看上去很可怜，却用一次次的痛苦之浴，让自己坚硬。

空气污染使威尼斯的石像患石癌，从前说爱情不变直到海枯石烂。“现在海枯石烂也很快”。

结尾写“她从来不想要孩子，也许一部分原因也是觉得她如果有小孩，一定会对她坏，替她母亲报仇。”有一次她梦见和之雍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听电影《寂寞的松林径》的歌声，这些都只能是美好的愿望，这样的快乐对九莉来说太少。”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那么九莉做梦的时候约32岁，对她来说，人生最终不过是“小团圆”。

快乐的梦少，痛苦的梦多。梦里“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梦里的快乐和初夜的快乐一样。

就这样痛苦，快乐，再痛苦。

1.      《浮华世界》1935年，世界第一部彩色电影，改编自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的讽刺小说一对乱世中的恋人发生的奇妙故事，阿米丽亚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蕊秋的恋人劳以徳像单恋的男人，却被打死在新加坡，母亲坐着难民船逃难到印度，

2.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支威格）《黄昏的故事》，《小说月报》第20卷第1号（新年号），出版于1929年1月，耿济之译

3.曾虚白是《孽海花》作者曾朴之子，《真善美》杂志社主编

4.罗莎琳。若素即美国好莱坞演员罗莎琳。拉塞尔

5.众人国士之感，因知遇不同而报答不同。《战国策。赵策一》，和《三国演义第25回》。

6.小赫胥黎即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代表作美丽新世界，祖父是生物学家赫胥黎《天演论》

7.环堵萧然意为四壁萧条，见苏轼《方山子传》

8.九林喜欢蓓蒂。黛维斯，（第一位赢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艺术家”《女人女人》和《红衫泪痕》。

9.著名的百老汇歌舞演员兼电影明星琴逑。罗吉丝，第13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女人万岁》燕山喜欢她毫无诚意的眼睛

10.《歇浦潮》，晚清社会黑幕小说，海上说梦人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5月版

11.”食少其繁，吾其不久矣“，晋书宣帝纪刘备问诸葛亮的状态，三国演义司马懿说诸葛亮吃得少，事务繁忙，活不长。

12.姑姑”听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朱熹评《论语》

13.财不露白，”白“指银子，出自《增广贤文》。（富不露相）。

14.《米尔菊。徳皮尔斯》台湾译为《欲海情魔》，是好莱坞影星琼克劳馥1945年的代表作，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不惜牺牲一切满足女儿的母亲，卷入杀人命案。

15.“卷帘梳洗望黄河”，清代龚自珍《己亥杂诗252》

16.英国作家赫伯特.乔治.威尔斯（20世纪初英国小说家中的现实主义三杰之一），于1896年出版的科幻小说《莫罗博士的岛》

17，其患遂绝，取自《宋史》，描写赵延进

18.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论语》孔子原话，闵子骞这个人平常不大说话，但一开口必定说到要害

19.千里送京娘，《警世通言》，宋太祖赵匡胤年青时，为了保护被强人掳掠的赵京娘，与她兄妹相称，千里护送她回家的故事

好，有关《小团圆》今天的赏读就到这里。下次我们开始赏读张爱玲翻译的小说《海上花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