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万燕：小团圆5——作为自传体小说的艺术和骗术（4）

第五集：作为自传体小说的艺术和骗术（4）

艺术之十一：人类学民俗学文化

例如有一段父母对九莉关于词语的禁忌都涉及“性的禁忌”，例如韩妈讲古，讲起“乡下的老秋虎子”，人老了被抛弃，都蕴含着人类学和民俗学的文化。

艺术之十二：生活的戏剧化

例如九莉准备下乡，从来没有见过乡下，她对乡下的想象，呈现出看过照片后的场景颠倒。写到不少地方和生活，都是先有阅读过的文本或电影，例如写日本军官家的环境，和西印度群岛黑人青年的小说非常像。

还有九莉在美国流产的时候遭遇的”药线“：”原来是用药线。《歇陠潮》里也是“老娘的药线”。身死异域，而死在民初上海收生婆的药线上，时空远近的交叠太滑稽突梯了。“

写还债”想到社会小说上的条斧“。

张爱玲曾说：”生活的戏剧化是不健康的“。但是对于都市的人来说，现代文明纵有千般不是，到底与我们亲。因此小说里总是经常先出现阅读文本和电影、照片预设，再对应生活。

艺术之十三：艺术性的骗术

1.荡开一笔：

第三章为何这么多笔墨荡开一笔谈论湖泊杀妻案，委婉传递母亲的恋情和案件看似没有关系的相关性。其实蕊秋和简炜悲剧性的恋史和英国湖泊区度假的华人杀妻案息息相关，因为简炜也和蕊秋、楚娣同去湖泊区，所以蕊秋津津乐道，其中暗藏情感的回味和许多复杂的况味。

2.偷梁换柱：

第八章，”失落的一年“在结构上提前，把成年的九莉完全放到了二战中，“整个的成年生活都在二战中，虽然顽恶，却是赖以生存的背景，构成了她的地平线。”即成年地平线。此时写到九莉和荒木去虹口见逃亡前的之雍，路上看到两个人抱头角力的日式表演，看似无关笔墨，却此时无声胜有声，偷梁换柱表达九莉去见之雍心情复杂的况味。

又如《易经》结尾，船上遇见梅兰芳的这段糅合在《小团圆》对影星燕山的描述里，燕山戒备的样子和梅兰芳避人的神气相似，偷梁换柱地传达燕山的谨慎。

3.穿插藏闪之法：

例如九莉童年去二大爷的”暗间“背诵”商女不知亡国恨“，后来这个”暗间“在九莉去日本军官家见准备逃亡的之雍时再次出现，传达心情的黯淡。每次当九莉特别无望黯淡的时候，这个”暗间“就会出现：“她又觉得身在那小小的暗间里，窗纸上有窗棂云钩的黑色剪影，是因为神秘的未来连着过去，时间打通了？”用“暗间”穿插藏闪人物的心理。

4.古诗词”赋比兴“手法的化用：

之雍的“目光下视，像捧着一满杯的水，小心不泼出来”。用液体的水将虚化的眼神比拟实化。

描写九莉听到荒木的电话铃声这段，用橄榄枝物化，非常巧妙。

还有在浅水湾海滩，九莉和蕊秋在一起，用星鱼或果冻鱼的肉苞和刺传达心中被刺的感觉。等等。

张爱玲出神入化地使用这些手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将亲情、爱情、友情、人情和”性”情击得粉碎，小说中”连自己也不放过“：九莉偷撕《莎乐美》的图片，偷看母亲的信，偷情……私密的行为一一揭开，让自己走下神坛。

其他人和事也同样如此：外界以为的老处女楚娣和绪哥哥，和焦利，和夏赫特甚至和简炜等中外男人都有情感或肉体关系。好友比比精明（沾唾沫用力搓布的颜色）、贪吃。剑妮经历过战争的苦，所以急急抓住眼前的已婚男人怀孕。老师像上帝，主宰着她的命运，在战争的荒谬下，如上帝一般的老师死了，死亡的力量如此巨大，使得九莉从无神论者在那一刻变成暂时的有神论者。所有的文件连学生的成绩记录都被焚烧，战争使得所有的努力都白费，“焚烧”和小时候弟弟九林在她图画上的“横杠”都是对成就的毁灭，所以九莉感到“心悸”。

在港战中，九莉“差点炸死了，一个炸弹落在对街”，然而竟没有亲人可以告诉，以前可以告诉韩妈，现在韩妈也如陌路人两别了。

《小团圆》调动了如此丰富的艺术和艺术性的骗术，是一部值得多读的小说，有一种读法是不妨先读后面结尾几页，再从头读起。小说结尾，燕山喃喃笑说：“你这人简直全是缺点，除了也许还省俭。”

九莉回答：”我像镂空纱，全是由缺点组成的“。

从燕山的话到九莉的回答中，已然发生了重要的质变，从燕山表达九莉的个人缺点，已经变成多义——九莉身上种种的缺点，构成了镂空纱；种种人生的不堪、缺陷也构成了镂空纱，具有缺陷美，和“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形成双向呼应。透过这些由不完美交织而成的镂空纱，进入各种感情的”痛苦之浴“，揭示人生的劫难和挣扎，也揭示人生的哲学：不完美就是完美。

下面我们谈谈几种“痛苦之浴’”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