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渔者》：独特的书写

我们今天来接着说古诗词诵读中的《江上渔者》这一篇。古诗中写到渔夫形象的不少，比如柳宗元著名的《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比如张志和的《渔歌子》，“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些的渔者形象其实强调的都是他们的高洁气节，或者作者是用渔者来自喻。古代的士大夫特别喜欢用渔者来写自己，抒发自己独立于红尘俗世之外的心境。不过范仲淹的这首《江上渔者》，却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刻画渔夫的形象的。诗云：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大家看，短短四句，不过二十个字，一首古绝，它不是五言绝句，它属于古绝，但却很好的通过对比的手法写出了捕鱼者的艰辛，也寄予了诗人深切的情谊。在首句“江上往来人”，诗人并未先说渔者如何，而是把笔端对准了江岸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群，这样也就极其自然地引出了下一句“但爱鲈鱼美”。原来人们如此热衷于往来江上，只是因为喜爱鲈鱼的美味。

鲈鱼大概是中国这个著名的美食国度中著名的美食食材，用它烹制的菜肴，那是味道鲜美之至。《世说新语》，包括《晋书》都记载这样一个著名的故事，西晋八王之乱的时候，出生于江苏吴县的张翰张季鹰，当时正在洛阳做官，等秋风一起，他就思念起家乡的鲈鱼脍、莼菜羹这些美味佳肴。就说人生一世应当纵情适意，故乡那么令人留恋，我又何必要在这千里之外做一个受拘束的小官，博取什么功名呢？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就辞了官，回到自己的故乡，远离了洛阳的是非之地，最终也得以保身。

后来这个莼鲈之思或者莼羹鲈脍都成为了一个成语，比喻思乡的心情，同时也成为文人们表达自己出师报国和消极避世两种矛盾心理时常用的典故了。比如辛弃疾的词中便多次以鲈鱼和莼菜来形容自己矛盾的心理，在许多名篇里都可以看到这个典故的化用。在范仲淹看来，人们蜂拥而至，都是为了一尝鲈鱼的鲜美，但却无人知道鲈鱼的捕捉是那么的不易，无人体察过捕鱼者的艰辛，也不曾联系过打渔人的辛苦。

于是，作者在第二联，也就是三四句，就构拟了一幅生动的图画来反应江上渔民的辛苦。“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注意，为什么这个地方的第二个字不读[kān]呢？因为它不是格律诗中的绝句，范仲淹的这一首《江上渔者》其实是古绝，古绝它就不需要按照格律诗的平仄，二四六分明这样要求了，所以就可以读这个看[kàn]的本音。如果是在绝句中遥看瀑布，我们就讲那个地方要读看[kān]，这里就可以读看[kàn]。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那一叶扁舟出没在风波之中，诗人虽未明说渔民们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但我们也已经能够体味到所谓鲈鱼之美的由来以及作者的弦外之音了，那就是鲈鱼之美其实和渔民的辛苦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全诗不过二十个字，甚至都没出现渔者的形象，而仅仅是由那一叶在滔滔风浪中飘摇的小舟来指代，但是作者对渔民的关切以及同情怜悯之心却表露无遗。可以说这首诗和李绅著名《悯农》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有聂夷《伤田家》的“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那是有着异曲同工之意，更是蕴含了诗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也就是如此，诗人其实并非仅仅是以同情的眼光来看待渔者，来表达一份关切与同情之心，同时他其实是在某种意义上也折射出了作者范仲淹对于人生理想的一种执着追求。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首诗渔者的形象不仅仅是简单的垂钓、撒网的劳动者，其实还是诗人自我精神形象的自喻和映射。

虽然渔者那么辛苦、那么劳苦，但为了捕获鲈鱼这一目标而不间断的努力，那么学而优则仕的知识分子何尝又不是如此呢？范仲淹之所以会从这样的角度来关注渔者，描写他们的生活，正因为他自己的心中其实是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抱负。范仲淹虽然是一代名相，但他其实出身寒门，后来自立之后立志发奋求学，他在学校里曾经是最勤奋的学生，也是生活最艰苦的学生。当时他有一位同学是当地太守之子，见范仲淹生活得太艰苦，每日只喝稀粥和咸菜，所谓断齑划粥这个成语说的就是范仲淹生活、求学生涯中的辛苦。于是这个同学就让人从家里带了精致的饭菜送到范仲淹的宿舍里，可是范仲淹却笑着谢绝了同学的好意。他说我不是不想吃好的，但我怕我吃了好的之后就吃不了苦的了。言下之意是说，若不能吃苦，我的人生志向又如何能够实现呢？

通过学习，范仲淹渐渐建立了书写有价值的人生，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的远大志向。从此年轻的范仲淹慨然有天下之志，后来范仲淹果然不负自己的人生志向，成为一代名臣。他通晓文武，学贯古今，即可身任边帅，力举一方之敌，又有如椽巨笔，堪为一代文宗。后来为天下苍生计，他锐意改革，领导庆历新政，不顾重重阻力，造福天下百姓。

后来庆历新政虽然失败了，范仲淹和他改革中重要成员，像滕子京，像欧阳修，其实后来都被贬官了。但是范仲淹在他著名的《岳阳楼记》中，所抒发的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却流芳千古。这不仅仅是他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蹈品格的展现，也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前赴后继。

所以范仲淹特别有意思，他除了范仲淹，字希文这个名字以外，还有一个号叫做履霜，特别有意思。履霜其实是一首著名的古琴曲，据说范仲淹特别擅长古琴，音乐造诣也很高，但有意思的是，说他平生就只弹《履霜》这一首曲子。其中的原由或许是因为他的祖先，他有一位祖先史曰范履冰，也有可能是《履霜》这首曲子最适合表达他的心情。但是能够几十年如一日，始终只在一首曲子上反复琢磨、反复体味的人，那可不得了。

这让我想起郦老师经常讲的，孔子当年学音乐，向他的老师师襄子学琴，也是一首曲子不断的琢磨，反复的咀嚼，从乐曲的形式到乐曲的意境，再到乐曲中所体现的那种思想、情感，一点一滴，由外入内，由下至上，细细揣摩，认真体会，最终通过一首曲子就领略到音乐的真谛。

你看，大凡有超卓之志，能见一番功业的人，其实大多都有这种沉浸式的执着品格。范仲淹弹琴平生只弹一首曲子，可见他执着认真，甚至是较真的那种性格特点。所以他能够成就人生，成就伟岸，而且这样一种对人生的执着，其实在他这首《江上渔者》，包括在他著名的《渔家傲》那首词中，也都鲜明的体现出来。所以所谓文如其人，通过一首小诗了解一个伟人，这也是诗词学习的最大的乐趣了。

好了，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同学们下次再见，语文启蒙，我们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