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听友们大家好,我是刘津瑜。欢迎大家继续收听罗马史。
上一讲我们谈到公元前133年,出身名门的提笔略·格拉古力推动重新分配“公地”(也就是罗马国有土地),他以保民官的身份来从事这项事业,依靠的是部落大会这样的民众会议,也就是说他在绕过元老院行事,自然引起元老院的警觉,甚至谣言四起,说他要称王,这可是一顶大帽子。
对于有一些元老来说,提笔略接下来的举动坐实了夺权称王的企图。提笔略谋求连任保民官,这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和保全自己的支持者,也是为了继续公地改革工作。这本身不太符合罗马传统,就是谋求连任,然而也谈不上非法。
当时的法律规定有的公职之间必须相隔至少两年。不过对于保民官似乎并没有这项规定。但是选举的形势对提笔略非常不利,为什么呢?当时正值夏季收获季节,是收获小麦的季节。支持提笔略的农村平民在忙于农活,没法到城里来参加投票选举。所以选举的气氛非常诡异,提笔略于是把选举推迟一天。出于对他人身安全的担心,他的追随者夜间一直守护在他的宅邸。
这一点,对于罗马人来说,其实是个非常令人警觉的动向。大家可能还记得我们在第四讲中谈到过希腊政治思想中所谓“僭主”(也就是非法夺取权力的统治者)这个概念,他的一个重要表征就是身边围绕着护卫。到了如今这个情形,提笔略这一派和元老院中反对他的人基本已经是完全不相容了。
第二天的选举,场面极为混乱,普鲁塔克和阿庇安都记载过一个细节,就是在混乱而嘈杂的会场,提笔略做了一个把手放在头上的动作,可能是要表达他有生命危险,但是这个被有心人讹传成了他要戴王冠。事情就这么大肆发酵了。
元老院那个时候也卡皮托山上开会,躁动的消息传来,执政官倒还没说什么,最高祭司斯奇皮奥·纳西卡(也是格拉古兄弟的表兄)属于坚决站在元老院一边的那一派,他倒开始了行动。他把长袍拉起来遮住了头,祭司在进行祭祀的时候,是要遮住头的,纳西卡似乎是在用这个姿态表示,他要进行献祭了。
在他的带领下,一批元老和他们的随从用棍棒、凳腿追打提笔略及其支持者。在一片混乱中,提笔略被活活打死。据普鲁塔克称,一同丧生的支持者有300人之多。
以前我们谈到过罗马共和时代的早期平民和贵族之间的斗争,它长达200多年,但是基本上通过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通过立法这样的途径来解决问题。但是,现在这个情况非常可怕。可怕在什么地方呢?
在于罗马公民杀戮罗马公民,他们有着同样的法律地位,享受法律对生命的保护,但是现在未经审判就剥夺公民的生命,这违反了罗马自己的法律,让罗马城变成了一座危机四伏的城市。
这场大规模的械斗预演了罗马共和时代最后一百年法度失调、暴力肆虐的历史情景。正如阿庇安在他的《内战史》引言中所说:提笔略是第一个在内乱中死去的人。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元老院或许是为了暂时维稳,不想和民众再起激烈冲突,就不再反对公地的重新分配。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提笔略的死换来了土地改革方案的继续推进。大家可能会问,那位纳西卡带头大开杀戒,他受到惩罚了吗?可以说他没有受到官方惩罚,相反,为了保他,元老院把他派往小亚细亚。
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他作为罗马的最高祭司,他不得离开意大利,在他之前,没有任何一位罗马最高祭司在任期间离开过意大利。他最后死在了帕加马,但是并不清楚是不是因为遭到报复而死。当然公地的测量、估算、分配仍然阻力重重,我们在上一讲中谈到,受到影响的很多人是意大利盟友。他们就到罗马来游说,并且请小斯奇皮奥·阿非利加努斯做他们的说客。
大家还记得这位小斯奇皮奥就是当年摧毁迦太基的那位斯奇皮奥,也是提笔略的堂兄和姐夫。那么,他就在元老院陈述了公地改革的实际困难。虽然他并没有直接提议取消提笔略的公地法案,但是这种说法就开始发散。
不久以后,57岁的小斯奇皮奥在家中离奇死去,不知如何而死,身上也没有伤痕。于是就有很多猜测,据阿庇安说,有人怀疑是提笔略的姐姐和母亲心怀不忿,对他下手;有人说,他可能因为没能做到保护意大利盟友而自责于是自杀了;而他的奴隶在拷打之下,说是有外人进来把他闷死了。
总之,那时的罗马城暗潮汹涌、人心惶惶是真的。那一年是公元前129年,也就是提笔略死后四年。提笔略死的那一年,他的弟弟盖尤斯21岁。他延续了兄长的路线,10年后他也当选为保民官,并且争取到了连任。
盖尤斯继续实行公地分配,并且提出了更加激进的改革方案,包括向罗马公民提供粮食配额补贴,把罗马公民权广泛授予意大利人;让骑士等级来负责审理关于盘剥勒索的案件的法庭(骑士等级是低于元老等级的一个阶层,具体他们是怎么回事,我们回头还会详谈),等等。
这每一条都要么是在直接挑战元老院的权力,要么是让自己获得更广泛的群众基础,从而构成对元老院的威胁,总之盖尤斯的每一条方案都让元老院震颤。
至于它们是怎么戳到了元老院的痛点,我们今后会再详细讨论,因为我们要跟后面几十年一系列挥之不去的棘手问题一起谈。现在我们先来看一下元老院和盖尤斯一派的对决,最后采用了一种什么样的方式。
如果说提笔略被杀只是私刑,并没有官方正式授权。盖尤斯被杀是一个升级版,因为是元老院正式授权的。公元前121 年,罗马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所谓的“元老院终极敕令”,授权执政官为确保国家不受侵害而采取任何措施,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
逃无可逃的盖尤斯,最终可能是让自己的奴隶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最后,盖尤斯头被割了下来,当时公开悬赏的奖赏是和头的重量相等的金子。他的数千名支持者的尸体堵塞了台伯河。他们的财产被变卖充公,更过分的是,他们的妻子被禁止哀悼。
我们以前提到过格拉古兄弟的母亲,十年间接连遭遇这样的变故,两个儿子都死于非命,死在罗马人自己的手中。她会怎么想?据普鲁塔克说,这位高贵的母亲,她的态度沉着坦荡,她没有用哭泣和悲伤来悼念自己的儿子。
据说,她一直希望以格拉古兄弟的母亲而不是作为大斯奇皮奥·阿非利加努斯的女儿为人所知。她也可算是心愿达成了。
格拉古兄弟来自罗马的上层,父母亲戚都是显赫之辈。假如说他们没有选择改革路线,他们有可能也是一路高升,仕途明朗。
但是他们选择了冲突和对立,他们的改革方案,有不少是前瞻性的,比如说兵源问题,比如说意大利人的罗马公民权问题,城市中的贫民问题,如何协调元老等级和下面的骑士等级之间的关系,这些问题今后还会反复出现。罗马终究需要拿出解决方案。
至于格拉古兄弟是否真心同情穷人,对这个问题的争议比较多,但这并不是整个大问题的核心。罗马的上层,他们都看得到社会上有什么问题,不是说有些人看得到,有些人看不到,但是,这些问题的紧迫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案也是不一样的,而且各个家族之间、各个派系之间又互相争斗,所以就会造成一些比较激烈的后果。提笔略和盖尤斯兄弟之所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就是这种激烈冲突的一个体现。
罗马的派别之争日趋明显,有所谓的贵族派(optimates)和平民派(populares)之分。这两个术语常常会引起误解,让人觉得贵族派是代表贵族利益的,平民派是代表平民利益的。
实际情况是,两派的核心人物都出身显贵,参加哪一派经常为个人野心所驱使,而且更换派别的现象并不稀罕。这些不是党派,只是利益结盟。
两派的实质性区别是他们推行自己主张的方式有所不同,贵族派以元老院为基地,而平民派更多地是通过保民官、百人队大会、及平民会议等调动和利用民众的力量。
后来的恺撒他虽然出身贵族,但属于平民派;而西塞罗虽然是位“新人”,没有什么家世,但一心维护元老院的权威,属于贵族派。波利比乌斯眼中罗马政治的完美制衡,现在演变成了撕裂,在盖尤斯死后33年又会演变成罗马的第一场内战。
当然内战和械斗那不是一个量级的,因为涉及军队,所谓内战是罗马军队自己打自己。那么这里问题就来了,军队是怎么沦为内斗的工具的呢?
我们以前提过,罗马的军队是由符合财产资格的公民组成的,失去了土地,也就意味着会失去财产资格,他们虽然仍然还是罗马公民,但会失去参加军队的资格。所以说土地问题和兵源问题直接相关。
如果要保障兵源,那可以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让这些小农重新获得财产资格;另一种是完全取消财产资格,那么所有的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无论有没有土地,都能够应征入伍。这两种选择罗马人都进行了尝试。
格拉古兄弟的改革计划的思路属于第一种,也就是保障小农拥有土地;而第二种路径,也就是取消当兵的财产资格,这个进程是由马略来最终完成的,而罗马的第一次内战的主角之一也是马略。当然这两者之间是有关系的,那么这位马略是何许人呢?
马略(图片来源:百度)
马略(Gaius Marius,公元前157-前86年)和格拉古兄弟是同时代人,但是他没有他们那样的家世,他来自罗马附近的阿尔皮努姆(Arpinum),是一位“新人”,家里没出过在罗马当官的。
在史料中,马略被塑造成一个粗人形象,吃苦耐劳,身先士卒,和士兵打成一片,但是又军纪严明。他有着超强的忍耐力。
有一个关于马略的故事,非常类似《三国演义》中关羽刮骨疗毒,关公的故事说的是他中了毒箭,神医华佗“用刀刮骨,悉悉有声。帐上帐下见者,皆掩面失色。公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全无痛苦之色。”
马略也是这样的,他的腿受了感染,看病的在他腿上切来割去,他一声不吭,面不改色。这两位都是没有麻药时代的牛人。所以说罗马时代政治“新人”没有点过人之处,还真不容易脱颖而出。
他最终确立自己的地位,靠的是在几次重要战争中的出色表现,尤其是在努米底亚的战争和对日耳曼尼亚部落的战争当中。他也成功地吸引了一些大家族的注意,大约在公元前110年,也就是马略47岁左右的时候,他娶了优利乌斯氏族的一位20岁左右的女子,这个年龄差,对于古罗马的婚姻模式来说其实不算什么,男子普遍初婚年龄比较高,女子初婚年龄普遍偏低。
这位女子她是恺撒的姑姑,不过那个时候恺撒还没出生。优利乌斯氏族是罗马古老的贵族氏族,虽然那个时候不在一线的位置,但人脉还是相当广泛的。所以这桩婚姻对马略是有加持的,而马略也成为未来恺撒的偶像。
公元前107年,马略第一次成为执政官;后来从公元前104年到公元前100年,马略又连续5次担任执政官,这是前所未有的,也并不符合法律,因为有规定两次担任执政官的间隔是10年,但这并不能阻挡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百人队大会选为执政官。
在担任执政官期间,马略获得了许多军事上的胜利,我们这里可能就不铺叙了。但是他对罗马制度的一些影响,我们下面来看一看。
公元前107年,马略取代当时的统帅梅泰鲁斯获得努米底亚战争的指挥权,去征服一位不安分、不服罗马管教的努米底亚国王朱古达,已经五年了,罗马人还没能干掉这位朱古达。由于兵源短缺,马略推行新的征兵方式,废除了对财产资格的要求。在马略的军队中大量出现了无产士兵。
这个有什么后果呢?罗马军队从公民军向职业军队转化,士兵服役的期限增长,军队与将领的粘性增强。
士兵仰仗将领获取福利(包括战利品),士兵退役以后的安置,也得仰仗将领。士兵与将领之间的关系趋向私人化,所以他们效忠的对象很容易从国家转移到将领个人身上。
即使退役后得到安置的士兵也仍效忠于原来的长官,成为政治斗争中重要的工具。当然元老院对这些是非常警惕的,特别是在给退役老兵分土地这个问题上,将领需要跟元老院进行博弈,这个博弈很容易失控,有的时候甚至非常之血腥。
公元前100年,保民官鲁奇乌斯·萨图尔尼努斯(他是马略的盟友),提出一系列改革法案,法案的核心是给马略的老兵分配土地,并在北部意大利建立殖民地,这些殖民地也对意大利盟友开放,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通过这种渠道获得罗马公民权。这些建议,元老们是非常反对的,罗马城的城市平民也十分不满,因为他们不希望意大利人通过这种途径成为罗马人。
投票的当天,罗马城内发生骚乱,涌入城里来支持投票的意大利人和罗马的城市平民发生暴力冲突。但是萨图尔尼乌斯的法案以武力威胁的方式得以通过。他并且要求元老们发誓遵守公民大会的决议。
马略的老对头梅泰鲁斯拒绝发誓,被逐出罗马,这也是马略去除政敌的一个方法,这位梅泰鲁斯当年曾经阻扰马略参选执政官。
同年,萨图尔尼努斯的一位死党竞选执政官,他们竟然谋杀了一位胜算比较大的候选人,或者如阿庇安所说,他们在选举现场把那位候选人活活打死。
元老院于是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判萨图尔尼努斯和他的死党为公敌,并且颁布了“元老院终极敕令”,授命执政官马略重建秩序。在卡皮托山上躲避的萨图尔尼努斯和他的追随者们,因为被切断水源不得不向马略投降,但是摇摆的马略又想挽救他们,于是把他们关在元老院议事厅里。而城市平民不愿意放过萨图尔尼努斯,他们扒开了屋顶,向厅内扔石块,砸死了里面的人。
所谓的制度、传统的法律再次遭到了极大的震荡和冲击。而在这场风波之中,马略没能讨好任何一方,元老院不满意,罗马城里的普通平民也不满意,另一方面,他还背弃了他的朋友。
或许这场风波的震惊指数已经超过了格拉古之死,因为这里面参与博弈的有好几方,元老院、执政官、保民官、意大利人还有城市平民。然而,更惊人的事件还在后面。下一期我们再谈。
谢谢大家的收听,期待下一讲再见。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保民官提比略•格拉古为“公地提案”被乱棍打死。这就开了摒弃民主以血腥暴力阻扰改革的先例。而且一发而不可收拾。保民官只要提出有利平民的提案,不管是“公地提案”还是“公民权”,不是被暴打致死,就是神秘死亡。很清楚,谁动了贵族、富人的奶酪就得死。各个利益集团还相互搏杀。自此,波利比乌斯仰慕的权力制衡已经崩溃。
一群元老活活把人打死,脸都不要了
念的挺好,没有什么评论和分析,更没有横向比较。
格拉古兄弟是煽动民粹第一人。民粹一旦进入政治,原有秩序将不复存在,革命就来了。
不错的节目
懂王上台,懂王下野,然后懂王复辟,最后懂王被审判。一旦停止扩张或者扩张的收益不能支付成本,那么民主的末日也就到了。罗马史正在映证当代美国史。
框架内解决问题无效,那就只好框架外解决了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