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卦：如何面对人心四散、分离崩析的局面？

第八十三集 多疑之害

俗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果说家人卦象征着家国的团结和睦，那么它的综卦——睽卦，就代表着家庭破散、兄弟阋墙的局面。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人心四散、分崩离析呢？虽然背离的现象已经产生，但是中国人往往是劝合而不劝分，这又体现了睽卦怎样的精神呢？

中国社会最基本的构成单位是家庭。家庭成员之间，有非常浓厚的亲情。这种亲情，这种血缘关系，真是血浓于水。一家人，就应该和乐美满，相互照顾，同时要相亲相爱。

可是，现在有很多家庭，都是破镜难重圆，最后完全破裂，甚至兄弟手足阋墙。更有甚者，还有父子成仇，相互敌视的情况发生。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读了《易经》就知道，一阴一阳之谓道。如果世界上都是同样的模式，如果大家都走同样的路子，那人类就没有彼此观摩的必要了，也不可能从差异中学习。如此一来，人类的脑筋就会越来越单纯，以致最终变成痴呆。

可见，任何事情，都是一阴一阳，有黑就有白，有好人就有坏人，有聚合就有离散。有些人在没有搞到家破人亡之时，是不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的。

可见任何事情，如果从负面思维出发，从坏处着眼，它就是不好的现象；如果能够从相反的角度去观察它，可能会觉得情况还没有太糟。再恶劣的情况也有其价值，最起码它能给予我们一些启发。

所以，《杂卦传》一开始就说：睽，外也。可见，它跟家人卦是相对的。因为，“家人，内也”。家人卦是说家庭内部的事情，内部的事情是很好沟通的。

中国人受到刺激时会说，你把我当做外人！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表明彼此之间已经不那么和睦，甚至在重大问题上已经不能同心，已经开始背道而驰了。

你心中没有我，我心中没有你，这就叫外人。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我们就是一家人。因为我们的心是一致的，并不是说一家人非得同姓不可。

可是，现在很多人，表面上是一致的，而实际上却貌合神离。

睽卦的卦形就很有意思，它的上卦是离卦，下卦是兑卦（图83-1）。

离就是火，火炎上。因为火的性质是向上走的。而泽是水，水润下，它往下流。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可见它们两个没有交集，完全是背道而驰，各自分离，所以叫做睽。

但是我们再看，离卦是阳卦还是阴卦？它是阴卦，代表中女。兑卦是阴卦还是阳卦？它还是阴卦，但它代表少女。

所以，睽卦的上下两卦之间的关系是姐妹，她们不是妻妾。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她们是妻妾的关系，认为一个男人，既然有了正房妻子，又娶了个小太太，难怪家里会闹不和。

其实，就算是一夫一妻，还不是有很多家庭都闹不和？今天，这样的事例太多了。

我们常常用“情同姐妹”来形容两个女孩的亲密关系，感情都像一家的姐妹一样，实在没有比这更亲近的了。

可是，就算如此，姐姐妹妹长大了以后，都是要嫁人的，而且，姐妹两人同嫁一夫，这种概率实在太小。

当然，在中国古代有这种情况，可毕竟少之又少。姐妹两人出嫁以后，感情就慢慢地变得疏远了。

比如，妹妹刚回到娘家，发现姐姐早回来了，她就不免怀疑：你这么早回来干吗？是不是妈妈把最好的金手镯送给你了？

长此以往，亲密的姐妹就慢慢地变得疏远，最后形同陌路了。这就是睽，这是很自然的，谁都避免不了。

所以，父母经常在儿女尚小的时候，就教导他们要相亲相爱，甚至为了预防日后可能发生严重后果预先做一些预防措施，这是迫不得已的未雨绸缪。

所以，中国人很早就建立了一种共识。我们常说，嫁出去的女儿，就好像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是不是这就意味着要重男轻女，就意味着不必重视女儿呢？当然不是。我们这么做，有一定的道理。

出嫁的女儿，如果三天两头回娘家，那她能跟婆婆处得好吗？作为亲家的两个家庭能相处得好吗？当然处不好。就算有联姻关系，也免不了人多口杂，不定生出什么口角。

儿子其实也一样，会不时地招惹是非。比如，八月十五中秋团圆节，全家人聚在一起，唯独小儿子没有回家。这时，作为妈妈，本该骂他才对。

因为他不孝顺呀，这么重要的团圆节日都不回家。可是，做妈妈的竟然当着全家人的面唉声叹气，这让其他的儿女怎么想呢？他们肯定会觉得，妈妈偏心啊。

眼前在家的儿子女儿看不到，偏偏想着那个漂泊在外的儿子。那我们明年也不回来算了。

可妈妈在这种情况下还说：你们能回来，我很开心，可是不能因为我们团聚了，就不想他了呀，你们是兄妹呀。她能讲出一大堆的道理来。

可是家庭原本不是讲理的地方。做父母的天天对儿女讲道理，迟早把感情讲没了。这种情况，在现代所谓的三口之家特别常见。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家庭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此时外人无法介入，而内部又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是谁也说不清、理不顺。

那么，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该如何因应呢？难道真的就放任自流吗？

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坦然地接受这种情况，顺其自然，就可以了呢？反正我们相信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样可以吗？当然不可以。

《易经》的本意绝非如此。有人说，《易经》是告诉我们要顺应自然规律，其实这话也只讲对了一半。我们一方面要顺应自然规律，但同时也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

要不然老天赐予人的创造性、自主性有什么用呢？那人跟动物有什么区别？动物是完全顺应自然的，他没有什么自主性。

可人不一样，人在顺应自然的同时，也要有所作为。所以，睽卦的重点不在于告诉我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睽卦的重点只在四个字，叫做化睽为合。一个家庭出现裂隙了，要赶紧把它重新聚合起来。

《序卦传》说：家道穷必乖，故受之以睽，睽者乖也。

这里，用了一个“穷”字，就说明已经走投无路了。为什么不说家道富必乖？因为一个富裕的家庭，兄弟之间是舍不得分家的。

大家在一起，就算有时候某个人偷一点财产据为己有，大家也会见怪不怪，不会追究，毕竟财产很多，不必为了一点小财而斤斤计较。

可是，再富裕的家庭，也会慢慢变穷。中国人常常讲，富不过三代。能够长久保持富贵，是不大可能的。一个富贵之家，就算没有受到外部的冲击，时间一久，也会从内部烂起。

所以，一穷就会乖。“乖”，就是不顺眼彼此都看。所谓众目睽睽，就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会惊讶？就是因为这不符合常态。

只要一家当中每个人的眼睛都开始瞪得大大的时候，这个家就开始破败，开始要散架了。

外贼好防，家贼难防。大家可以想一下，朋友打击你的力道强，还是兄弟伤害你的力道强？当然是兄弟了。

在外人看来，弟弟说哥哥的坏话，多半是真的。如果是邻居讲的，大家可能还会半信半疑，认为邻居造谣生事。

“家道穷必乖，故受之以睽”，睽就是乖离，就是背道，就是离散， 就是心里头产生了距离，而且越拉越远。

睽卦的大象传说：上火下泽，睽。君子以同而异。

它就在告诉我们，不要接受这种现象。相反地，一旦看到睽象，就要赶快想办法磨合，要化睽为合。这才是睽卦的真正意思。

睽卦的卦辞（图83-2）说：睽，小事吉。

“小事吉”，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它告诉我们，小事吉，大事就不吉了。所以，我们读《易经》，不能一听到“小事吉”，眼睛就盯在小事上，甚至沾沾自喜。

我们还要想到大事怎么样，中事怎么样。大小事一并考虑，才能了解睽卦。

《易经》的思维是阴阳辩证的思维，要求我们看到阴就要想到阳，看到阳就要想到阴，进而想到阴阳互动的结果，这样才能全面地了解事物。

那么，回到睽卦的卦辞“睽，小事吉”，究竟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 而“小事吉”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什么叫大事？兴师动众叫大事。兄弟吵架，吵到各自把外面的朋友找来，对着干，这事情就太严重了。这也叫大事。

那什么是小事呢？小事就是穿衣饮食。看到好吃的，先下手为强；看到漂亮的衣服，马上抢购回来，这都是小事情。

当大家有意见分歧的时候，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觉得关系迟早要破裂，而是要理智对待：这种小事，大家可以好好商量，不要动气。

但是小事一旦变成大事的时候，再想用这种方法来处理，大概就没用了。现在很多国家，当内部不安定的时候，它用什么办法来解决？

就是对外发动战争，用侵略外国的方法来暂时缓和、稳定国内的形势。这就叫大事。这样来处理大事就完了。凡是任何事情搞到要诉之战争了，那就不叫睽了。

可是这样解释还是不能够透彻地来理解睽卦。我们可以看到睽卦的上下两卦都是阴卦，阴为小。这是不是说，女人来处理这些小事比较方便、有效？不是。

“小”在《易经》里边经常解释成“柔”。当大家有意见，当大家的心越来越疏远的时候，要设法用“柔”的方式来解决，这样才吉祥。

如果我们用刚烈的手段来解决，压迫不同的意见，使所有的人都臣服于自己，就是不吉祥的。所以，我们应该从诸多事例当中来好好体会“小事吉”这三个字。

千百年来，求同存异、世界大同一直都是人类共同的理想。既然人人都喜欢聚合，那为什么还会出现那么多睽离的现象呢？睽卦的彖辞又是如何说明这一点的呢？

睽卦的彖辞说：睽，火动而上，泽动而下，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说而丽乎明，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是以小事吉。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睽之时用大矣哉！

因为上卦离是火动而上，下卦泽是泽动而下。她们一个是中女，一个是少女，同住在一个地方，所以叫二女同居。睽卦上九爻跟初九爻构成一个范围。

在这个范围里面，两个姐妹是住在同一个地方，可是其志不同行。“其志不同行”；就是两个人志向不一样，而且行为也不相同。

“说而丽乎明”，“说”在这里应该念“悦”，明就是离卦，丽就是附着。快乐是附着在光明面上。只要大家心地光明，就会愉快。

那现在为什么不愉快？就是心地不光明了，主要还是大家的心已经背离了，表面看起来很好，见了面可能还拥抱、寒暄。但是，拥抱不代表真情，寒暄也不代表热情，这是人类很可悲的地方。

“柔进而上行”，是指六五爻。我们分析的好几个卦都很赞美六五爻。因为六五爻有两个很明显的优点：一是非常温柔；二是协调能力很强。

而不是说它很有魄力，很了不起，高高在上。六五爻不会用这种刚强的方式来处理事情，而是用柔和的手段来调和各种矛盾。所以，它能够稳居君位，同时整个团体也很团结，很了不起。

“得中而应乎刚”，六五是不当位的，可是它得中，因为它处在上卦的中位。“刚”就是九二爻。六五爻和九二爻相应，这就是很好的现象。

那为什么特别强调是“小事吉”呢？就是说六五用柔不用刚，这样才能够成大事，才能够没有后遗症，才能够给大家带来很吉祥的情境。

“天地睽而其事同也”，天和地是分离的，可是它们所做的事情是完全一样的，都是为了让万物得以生生不息。如果天不尊地不卑，两个压在一起，那万物怎么生长？

“男女睽其志通也”，男人有男人的体态，女人有女人的性情，他们不相同，可是他们的情义是相通的，我们把它叫做异性相吸。

“万物睽而其事类也”，就是说万物的品种都不一样，物种各不相同，但是它们的要求、它们的功能其实是很相似的。

所以，结论才说“睽之时用大矣哉”。在什么时候，就要做什么事情。在睽的时代，要想真正有一番作为，就必须求同存异，用柔的方法，从共同的地方入手，使大家重新聚合在一起。

所以大象说：上火下泽，睽。君子以同而异。上卦是离卦，叫做火；下卦是兑卦，叫做泽。这是自然景象。

可是君子很聪明，看到这种景象就说，“君子以同而异”。君子要知道，天下不可能一同，只能大同，大同而小异。

所以，我们只主张大同，不可以要求一同。大家之所以都不喜欢美国，就是因为它搞单边主义。

单边主义就是一同：只有自己才对，跟自己不一致的都是错的。美国实行两党政治，全世界所有国家都得跟着学习，否则就不民主。美国人不懂得《易经》。

睽卦的“以同而异”就是求同存异。如此，睽象就可以慢慢地化掉，最终心志通，而结合在一起。

睽卦告诉我们要用柔性的方法来化睽为合，这在人和人之间是比较容易实现的，但是如果是国家与国家之间出现了背离，就比较麻烦了，因为它们之间有着意识形态和政治理念的根本差异。

那么，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又应该从何处入手，化睽为合，逐渐达到世界大同呢？

事物虽然睽，但是它们必有共同之处，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讲，叫交集。两个人再怎么疏离，只要想办法把他们拉近，使他们有了第一次接触，就有可能深交。

初次的接触，是破冰之旅。冰破了，水就可以自由地流通了。人类共同的需求是什么？就是想过好日子，想吃好东西，想穿好衣服，然后优哉游哉，晚年有很好的依靠，这是经济方面。

经济是很好沟通的，但政治不一样。中国人都知道，政治方面的沟通很困难，它涉及到不同的制度、不同的主张、不同的利益博弈。在这方面求同存异，是非常困难的。

但是，大家在吃饭穿衣这些小事情上，可以各取所需，求大同而存小异。所以，我们无论做什么都要从容易、简易的方面着手，这是化睽为合的一种合理的方法。

如果老想把那些矛盾已经根深蒂固的人们弥合在一起，甚至不惜使用刚硬的手段，最后很可能是自取其辱，大祸临头。

如果把难谈的事情放在一边，用柔和的手法来处理那些相对容易的事情，则可以获得成功。柔能克刚，不为己甚，手段合理，不要太过分，徐徐地去转移化解问题，这才是合睽的要领。

所以，整个说起来，21世纪的人类，如果再持续地恶性竞争下去，那就叫大事凶。大事凶，最后一定会引发战争。

我们现在要想小事吉，就要谨守四个字：和而不争。其实，睽卦的六个爻都在告诉我们，怎么样做才能够和而不争。所以，下一集我们来讲：和而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