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珣《伯远帖》：远隔岭峤，情谊尤真

伯远帖 （晋）王珣作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位于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的三希堂，曾经珍藏着三件乾隆帝最为心爱的法帖。这三件法帖一件是传为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一件是传为王献之的《中秋帖》，另一件是王珣的《伯远帖》。乾隆帝多次在这三件法帖上题跋。学者们研究考证，在三件法帖，只有王珣的《伯远贴》是王珣本人的亲笔所书。而《快雪晴帖》是唐代摹本，《中秋帖》则可能是北宋书法家米芾的摹本。

乾隆帝书引首

如果说《中秋帖》的书风是潇洒酣畅，带有音韵之美的话，《伯远帖》则是在字里行间含有深沉悠长的感情色彩。《伯远帖》的装裱形式和《中秋帖》一样是手卷式的装裱。引首为乾隆皇帝题写的“江左风华”四字。接下来在隔水的地方，乾隆皇帝又引用《宣和书谱》的话语，题写了“家学世范，草圣有传”。紧接着是他的御题，随后就是王珣的手迹，原文是这样写的：

珣顿首顿首，伯远胜业情期群从之宝。自以羸患，志在优游。始获此出意不克申。分别如昨永为畴古。远隔岭峤，不相瞻临。

短短的几行字，大小、顿挫、流畅、停顿，相交错而进行，具有音乐的节奏感。这几行字是东晋才子王珣写给亲人的一封书信。王珣字元琳，是王洽之子，也是一位英年早逝的江南才俊，一生只活了50岁。王珣20多岁入晋国大将桓温幕府为幕僚，后官至中军长史。在谢安当政的时，由于他出色的才学，很受晋孝武帝赏识，任秘书监。秘书监相当于国家图书馆馆长，专门负者国家典籍的校勘著作。两晋时期，门阀制度森严，大族世家之间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相互通婚。王谢两家联姻，王珣娶了东晋将领谢万的女儿，王珣的弟弟王珉娶了谢安的女儿，可见当时世家联姻的风气非常兴盛。王珣与弟弟王珉都是江左才俊，王珣小名法护，王珉小名僧弥，时人有“法护非不佳，僧弥难为兄”的说法，可见兄弟二人的才学品行不相上下，很为时人所称道。王家又是书法世家，王珣受到家庭的熏陶，书法也非常的出色。

《伯远帖》中的“伯远”就是王穆，王穆字伯远，他是王绍的儿子，王导的孙子，也是王羲之的从侄。王珣写这封信时正是伯远去世一年的祭期，王珣写这信问候，来缓解家人的悲痛之情。信的大概意思是：王珣我磕头，再磕头，写这封信时，相距我伯远兄弟去世已经将近一年祭期了。那时，正是他事业鼎盛的时候，但不幸的是他走了。在他活着的时候很受兄弟们的尊重，但是他体弱多病，一直想过着在山水间的悠游的生活。正当他事业刚刚有起色的时候，发生了变故，没有达成他的愿望，他和我们分别了，就好像在昨天一样。他永久的成为了古人，我现在和我的伯远兄弟远隔着山水，再也不能见面了。从这短短的字句间，就能看到王珣的心情有多么沉重，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兄弟的怀念之情。他下笔之时也把深沉的情感融入书法之中。信的一开始就特别有礼节的用了两次“顿首”，这在魏晋尺牍中是很少见的。而且墨很浓重，有的地方出现了涨墨。随着他往下书写，笔划出现了停顿、纤细，作者的感情在变化。因为王珣书写的时候所用的纸张并不是特别好的纸张，可能是随手拿一张普通的纸来书写。魏晋时候所用的毛笔，不是今天这样的长毫散卓笔，而是笔头粗细变化大的有芯硬笔，书写时弯转不灵。随着作者心情的变化，更加显示出笔路的清晰。可以清晰地看出在起笔和收笔间，笔划的开叉和破锋。“永为畴古”的永字不好写，但在王珣的笔下，他把字形写的稍微扁一点，永字的一点和一竖勾，离得比较远，两边的笔画又很开张，这一下就形成了笔画之间的顾盼，“永”字在变化中出现了均衡，字形稳定而且活泼。作者与兄弟伯远已经阴阳隔世，但作者却说“远隔岭峤”，我们两个人就好像隔着崇山峻岭，不能相见一样。这样的情感非常的动人。在写“峤”字时，点画转折有笔力，收笔迅迅疾，显示出作者的功力。启功先生曾经在诗中对《伯远帖》称赞有加：

王帖惟余伯远真，

非摹是写最精神。

临窗映日分明见，

转折毫芒墨若新。

枯枝文石图 （清）爱新觉罗·弘历作

拟《伯远帖》笔意 （清）董邦达作

王珣《伯远帖》被收入清宫内府以后，乾隆帝非常喜爱，他在董其昌题记之后，绘画了一幅山石枯树的山水画，并题：

王珣帖与其昌跋皆可宝玩，即装池侧里亦光润堪爱。漫制枯枝文石以配之。乾隆丙寅春正长春书屋御识。

乾隆帝还命宫廷画家董邦达在帖后尾纸上描绘了一幅山水人物画，以山水为背景表达出《伯远帖》中“远隔岭峤，志在优游”的意趣。

魏晋时期流传至今的书札，大多是慰问病情，慰问丧情，慰问朋友，诉说离别之情的作品。其实这和魏晋时期的世族礼俗有很关。在东晋六朝之间的门第礼学很盛，礼俗是维系氏族关系的重要纽带。因此门第家族之间，很重视用书札来相互问候。尤其是丧俗丧礼，六朝人尤精此学。今天我们能见到的东晋时期的手札、摹本很多都和这个习俗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