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风流，千古妙谈》02 （十六字令）(主播关于老子的新书已经上架，必听)

第一讲  十六字令：最短的词牌，动人的天

十六字令，起源于唐代，当为湘中民间乐曲。

十六字令，又名《苍梧谣》、《归字谣》。

十六字，三平韵。因全词仅十六字而得名，有三最。最短，最有规律，最直接。最短，因其字数最少；最有规律，因其起承转合最明显；最直接，因其由一字句起。句序排列长短交错，一字句起，七言句承，三字句转，五字句收，起承转合，腾挪跌宕，颇具表现力。

湘中民间乐曲，大多是羽调或徵调式。很多的劳动号子、祭祀歌、儿歌等都是这种调式。

   湘中民间广泛流传的主调乐器是大筒，用竹、木制成，蛇皮结构，人们逐渐形成的音乐习俗、习惯等和它有关。演奏大筒时,内弦的“徵”音和外弦的“商”音，中指按住，由于弦按得较重，音很高，便自然地发出一种游移的颤抖声，这就是典型的大筒声。当人们唱歌时，会很自然地模仿大筒的声响，把“徵”和“商”这两个音在喉头处颤抖着，把声音调高一点，渐渐形成湘中民间乐曲羽调式的风格。“徵”和“商”相当于“Sol”和“Re”。这两个音往往当成全曲的终结音使用，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比如花鼓戏《刘海砍樵》，最后归结在“Re”。因为“Re”的出现,使人的听觉感受焕然一新，从中更能感受到刘海这个人物的特点，也仿佛置身微风徐来、百花清香的意境之中。

   《十六字令》从民间乐曲变成宋词的词牌名，得益于宋朝词人张孝祥，后边会有讲到。

先来看看蔡伸的《十六字令》。

十六字令

（蔡伸）

天！休使圆蟾照客眠。人何在？桂影自婵娟。

蔡伸，何许人也？

蔡伸除了词填得好，还练得一手好书法，有他祖父蔡襄的笔意。蔡襄是宋四大家之一，书法浑厚端庄，淳淡婉美，自成一体。

时下，蔡伸最有名的莫过于“嬛嬛一袅楚宫腰”之句，这应当归功于一部热播剧《甄嬛传》。甄嬛初入宫参加选秀，雍正问她名字是哪个嬛字，甄嬛脱口而出“嬛嬛一袅楚宫腰”，瞬间打动了雍正，获得了宠爱。连雍正、甄嬛都喜欢蔡伸的词，他的词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蔡伸词最大的特点是深情，比如：

密意君听取，莫逐风来去。这算是比较委婉的，有惺惺相惜之意。

书盈锦轴，恨满金徽，难写寸心幽怨。这是从对方着笔，写女方对自己的思念。锦轴、金徽、寸心、幽怨，纤细笔触，锦中字、琴中音，却道不出别恨。寸心虽小，其中幽怨竟非盈轴之书与满琴之恨所能言尽，相思之苦可以想见。

还有很多诗句呢。

旧游重到忍重看，负你一生多少泪，月下花前。

回首绿窗朱户，可怜明月清风，关河有尽，此恨无穷。

也偶有怀古之类作品。

追想彭门往岁，千骑云屯平野，高宴古球场。吊古论兴废，看剑引杯长。蔡伸想起彭门往事，那时才37岁，正值盛年，英姿飒爽，豪情满怀，自己带领这一支精壮的部队，驰骋战场。闲暇时光，将士们在古球场上欢宴，抚剑豪饮，议论古今兴亡。

这类词比起深情类，实在是少得可怜，但也正是如此，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词人的真性情。处在内忧外患的大宋，蔡伸的心境想必也是复杂的。他当过通判，并在赵构幕府当差。秦桧当相之后，赵构势力大大削减，他被贬到台州主管崇道观。古人填词，除了应景应情之外，更多的是寄托，言外有意，顾左右而言它。蔡伸的深情，既是自身苦闷心境的投射，也是其寻找一种精神出路的艰难反映。

蔡伸的《十六字令》，以“天”字句，引领了别有洞天的世界。或许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许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或者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或者是天苍苍野茫茫；或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或许是悠悠苍天，曷其我所。

“天”与“客”遥相呼应，有相互对话的味道。一个祈使句“天”，加一个反问句“人何在”，营造问天、问心的效果。抬头望天，人像一个寄客，天地广阔却无从寄托。屈原曾有“天问”，问出了上下五千年；苏轼曾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问出了千里共婵娟；李白有“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问出了“古人今人若流水”。月亮投下清辉，桂影自然美丽，蔡伸突然明白，人格可以独立于世界之外，以一种别具一格的方式存在。它不受任何干扰，没有用力，也没有故意，美得自然自在。英雄总有相似处，屈原、苏轼、李白、蔡伸都问出了天地境界。

著名国学大师冯友兰先生提出人生四重境界，由低到高分别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天地境界是天人合一的体现，有时间与空间的超越性，是形而上的“道”。关于“道”，老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妙处与变化，在有无之中。有，便是天地之母；无，便是天地之始。其中妙处与千变万化，都由天地造化。

来看张孝祥的一组《十六字令》。

十六字令

（张孝祥）

归！十万人家儿样啼。公归去，何日是来时。

归。猎猎薫风飐绣旗。拦教住，重举送行杯。

归。数得宣麻拜相时。秋前后，公衮更莱衣。

同样，这组的“归”，写尽秋的萧瑟与人物的慷慨之气。有情有意。

诗里诗外，浓浓的英雄味道。

词牌越是简单，用字越须斟酌。还有标点符号。

“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炎皞遗事，纪在《三坟》，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元首载歌，既发吟咏之志；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勋德弥缛。逮及商周，文胜其质，《雅》、《颂》所被，英华曰新。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坚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诗缉颂，斧藻群言。至若夫子继圣，独秀前哲，熔钧六经，必金声而玉振；雕琢性情，组织辞令，木铎启而千里应，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这段话是讲文字表情达意之始末。

   文字的功用已经超越其“音形义”本身，历史的积淀与无限的想象空间，使它变成一种意识形态，一种思想，一种形而上的生动的建筑。

写诗赋词的意义正在于此，独秀前哲，熔钧六经，雕琢性情，组织词令。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

张孝祥和蔡伸相同的地方，就是两人除了工词之外，都是书法家，都被高宗赵构所赏识。不同的是，张孝祥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而是中了状元之后，才逐渐跻身在朝野之中。

他的词风如同他本人，潇洒倜傥，英伟不羁。因为这组词中都有“归”字，所以《十六字令》又被称为《归字谣》。

读词、填词都是“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是内在环境与外在环境的相互作用，然后借以文辞的方式，表情达意，畅怀疏络。

我也有一组《十六字令》，和大家分享。
（一）

十六字令·宫
风。江水流前江水空。天迎泪，洗尽渐台宫。

渐台，台名。在湖北省江陵县东。楚昭王出游，留夫人渐台之上。江水大至，台崩，夫人流而死。
楚昭贞姜者，齐侯之女，楚昭王之夫人也。王出游，留夫人渐台之上而去。王闻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忘持符，使者至，请夫人出，夫人曰：“王与宫人约令，召宫人必以符。今使者不持符，妾不敢从使者行。”使者曰：“今水方大至，还而取符，则恐后矣。”夫人曰：“妾闻之：贞女之义不犯约，勇者不畏死，守一节而已。妾知从使者必生，留必死。然弃约越义而求生，不若留而死耳。”于是使者反取符，还则水大至，台崩，夫人流而死。王曰：“嗟夫！守义死节，不为苟生，处约持信，以成其贞。”乃号之曰贞姜。君子谓贞姜有妇节。《诗》云：“淑人君子，其仪不忒。”此之谓也。

现在也有很多电视剧与“宫”的主题有关，但多是宫斗之类。其实，宫的理解是“宫殿”。每个时代都有其颇具代表性的宫殿建筑，一座宫殿记录了一个时代的辉煌，烟云变幻。渐台宫，留给历史的，除了楚国兴衰，还有一个女人的气节。

这个词牌的特点，就是一字句统领了全篇，后边的都是它的发酵与延展。

（二）
十六字令·风
风。路过青莲在蜀中。正年少，一笔上高松。

此词中，风与松遥相呼应，心清松下风，都是很好的注脚。青莲，指的是李白。李白一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少有名气，粉丝不少了，意气风发，天才少年。

（三）

十六字令·船
船。一夜料来秋雨寒。惊天地，茅屋任风翻。

船，寒，翻，三个韵字构成了整个画面，让人联想到杜甫的茅草屋，还有生命最后的那一艘草船。当时杜甫在江上漂了一周，奄奄一息，滴水未进，一代诗圣沦落于此，令人唏嘘。后来遇到一个学生搭救，饥肠辘辘之时，牛肉吃得太多，竟被撑死了。

李清照说能赋词最苦，有时真是这样。一个个历史人物活灵活现在眼前，千种遭遇，万种离合，最后都归到一处，那就是生命。生命从何发生，最终走向何处，少有人能真正明白答案。

（四）
十六字令·菊
枯！篱下依稀月入壶。应如也，山海送经图。

枯与图有对比性。菊有繁花锦簇的时候，也有枯萎凋落的时候，然而月亮却是永恒。就像山海图。上古的神秘绘在图里，却遗失在尘世。据说陶渊明披阅过山海图，喜爱菊花，他会不会是边品着菊花茶，边琢磨山经和海经呢？

宋词，带给我们音乐般的美，还有历史风云的千古妙谈，它们归结在一个个词牌名之中。

十六字令，最短的词牌，最蓝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