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道光年间的一起、因图谋他人财产而发生的命案

道光年间，一座深宅大院中，住着兄弟三人。大院分东西两宅，中间有一块空地相隔。老大李贵渠、老二李贵沿侍奉母亲老官氏住在西宅，老三李贵璜与大哥不和睦，独自住东宅。空坪南面是一座荒置不用的藏书楼。

李贵渠、李贵沿兄弟都有家室，但行为不端。他家附近，有个寡居女人谢吴氏，带着一个女儿经营一客店。道光五年(1825年)，兄弟两人与谢氏的女儿有来往，丑行传遍乡里。

李贵沿本有一妻一妾。妻子邓姓女子去世，遗下一个女儿小名俊然。

李贵沿自从与谢氏的女儿来往后，神魂颠倒。不久，托人从中撮合，既不经媒证，也不立婚书，把谢氏领回家中，做了填房，并严加管束，不许她再与李贵渠往来。

谢氏当了填房，志得意满，耀武扬威，经常无故责骂殴打李贵沿的小妾黄氏，并企图虐待李贵沿女儿李俊然。俊然自幼性情孤傲，从心里瞧不起父亲和谢氏的行为，经常出言讽刺奚落。

道光十二年正月，李贵沿一病不起。他自知不久人世，不禁萌发父女之情，想到自己死后俊然难免受欺，潸然泪下，挣扎一番，为女儿筹划出嫁事情。

俊然自幼许配黄家为妻，黄家送来聘礼九十多元。李贵沿将这笔钱交给俊然邓姓舅父保存，放债生息；又当着家人之面，把十四亩田地指拨给俊然，说明连同原配遗留的衣服首饰，做女儿的陪嫁。他素知大哥李贵渠阴险狡诈，不可信赖，便将女儿婚嫁之事委托三弟李贵璜办理，并当众声明把李贵璜的第三子李宗权收为继嗣，继承家业。安排就续，咽气身亡。

李贵渠是个捐纳贡生，不仅行为不端，而且贪财好利。他见二弟已死，便绞尽脑汁，图谋侵夺遗产。

李贵沿死后，因丧葬开支浩大，李贵璜征求侄女同意，将贵沿前妻的部分嫁妆当了三十千文。李贵渠知道这些嫁妆价值昂贵，便从俊然手中骗出票据，擅自赎出，企图变卖。俊然获悉，坚决不答应，向叔父李贵璜哭诉。李贵璜愤愤不已，从大哥那里索回，自己代为保管。

李贵渠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借口为俊然筹办婚事，将她名下的田地卖掉，得款一百四十千文，九十千文。

李贵沿死后，谢氏便转而依靠李贵渠。

李贵渠占有了谢氏，心中暗喜，纵恿她抛弃贵璜之子李淙权，把自己的儿子李熊收为嗣（sì）子，谢氏满口应承。俊然听到此事，急告李贵璜。

李贵璜大怒，聚集族人，重申贵沿遗嘱，扬言要告官评断。李贵渠见势不妙，忙叫谢氏出面平息众怒，不再重新立嗣。另一面，却叫李熊在谢氏家中掌管田租账目，并乘机弄虚作假，侵占弟弟的家业，暗中变卖了不少土地，谢氏绝口不问。

李贵渠和谢氏胡作非为，黄氏一清二楚，但碍于自己是偏房，隐忍不言。李俊然虽不摸底细，但也有觉察，多次恳求叔父李贵璜告到衙门将谢氏赶出家门。李贵璜不愿家丑外扬，没有答应。

道光十三年七月，李贵璜与黄家商妥，将俊然婚期定在九月初三。然后，忙着张罗嫁妆。按当地风俗，姑娘出阁前十天，必须在近房族亲陪同下前往宗祠，祭告祖宗。七月底的一天，李俊然路过谢氏房外，见谢氏与李贵渠并肩坐在床上谈笑打闹，十分愤怒，便快步走进庶母黄氏房中，把所见所闻叙述一遍，对黄氏说：“我曾恳求过叔父，让他出头告官，将谢氏休弃；叔父于伯父颜面，不肯答应。现在我已忍无可忍。等到祭告祖宗时，定向众族亲鸣告，处治这两个败类！”

黄氏劝道：“家丑不可外扬，况且你就要成亲，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何必自寻烦恼?一切要谨慎从事，三思而行。”

她们在室内交谈，没料到隔墙有耳。恰巧这时李熊由门口经过，将她们的话全部听去，立即告诉父亲李贵渠。

李贵渠听罢，既怪俊然屡次相犯，又怕当着亲族出丑，身败名裂。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顿起杀人灭口之念。他与谢氏商量，谢氏早与俊然不和，当即支持。李贵渠找来自己家的帮工族侄李蔼得和李方仔，请他们帮忙，并答应事成之后每人给银钱三十千文。两人素知李贵渠心黑手狠，现在又有利可图，就满口答应。

不久，老官氏染病在床，白天由李蔼得的妹妹李细妹在旁侍候，晚上由各房媳妇、姑娘轮流伴夜。八月初六，轮至李贵璜之妻小官氏伴宿。她走出大门遇见俊然，便交待说李贵璜身体不适，她半夜要回家探亲，让俊然告诉婢女冬梅不要关门。俊然照办。

她俩这番对话被李贵渠听到。他想东宅门不关，正是作案良机。立即把谢氏、李熊、李蔼得、李方仔叫到李熊房中，精心策划。

他们反复商量，认为藏书楼地方偏僻，房屋隐蔽，正是下手的好地方。又因不放心黄氏，就让李熊通知她与小官氏共同去老官氏房中伴夜。随后商定：先由谢氏出面，伪称老官氏病危，让李细妹把俊然诱出房门，叫唤时声音要小，以免惊动别人……

众人正在交头接耳，不防大门突被推开，闯进一个人来。李贵渠按定惊魂一看，原来是自己大儿子李大雅。这李大雅老实呆笨，缺少心计，嘴巴不紧，很不得李贵渠的欢心。今天他见李熊房中灯光明亮，人影晃动，便想看个究竟。李贵渠一顿臭骂，把大雅赶了出去。

尔后，他拿出一把杀猪尖刀交给李蔼得，取出一床棉絮，交给李方仔，让李熊手持蜡烛，在三更时分潜入藏书楼。

谢氏按照既定方案，将李细妹从床上喊起，诡称老官氏病重，让她悄悄喊出李俊然。细妹不明就里，急忙前去唤醒俊然。因她是老官氏身边的人，俊然信以为实，慌忙穿衣。细妹在先，俊然在后，二人同奔西宅。走到空坪，突然，由黑暗中窜出一条人影，从后面将俊然猛地抱住。

俊然惊叫一声，就被用布带勒紧了喉咙。细妹听到喊声，急忙转身，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巴。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哥哥李蔼得。李蔼得喝令细妹不准声张，赶快回房睡觉。细妹战战兢兢、飞也似地跑走。

李俊然不能出声，两手乱抓，双脚乱跳，拼命挣扎。李贵渠、李蔼得、李方仔三人，七手八脚将她拖至藏书楼。李熊毕竟是年轻人，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呆若木鸡。经李贵渠喝问，才如梦初醒，踉踉跄跄跟随而入。

几个人把李俊然按倒在事先铺好的棉絮上。这时，谢氏也赶到楼中。于是，谢氏和李熊抓住双俊然手，李蔼得按住两脚，李贵渠和李方仔一边一个，紧拉布带。由于布带太宽，俊然喉间仍然发出声响。李贵渠便让李蔼得动刀。李蔼得取出杀猪尖刀，狠命戳下一刀。俊然血如泉涌，登时殒命。

李蔼得拔出凶刀，用棉絮擦抹干净，询问李贵渠如何处置尸体。李贵渠略一盘算，生出一条一箭双雕的毒计。

他素知家中有一把公用的尖刀，平时保存在俊然那里，不久前俊然还磨了磨，用它刮洗箱柜。他派李方仔偷偷潜入俊然住房，把这刀拿来，捅入尸身。用力时手忙脚乱，偏了位置，与原刀痕上下不一，也没有在意。然后，他命众人轻手轻脚将尸体抬至李贵璜房前的檐下，把俊然胳膊弯在胸部，装作自杀模样，企图嫁祸于贵璜。

李贵渠虽布置得有条不紊，毕竟心中慌乱，俊然脚上的一只鞋子脱落了，他们都未察觉。尔后，他们返回藏书楼，把血迹清理干净，用棉絮将凶刀包好，外面用那条布带捆上，又系上石块，丢入后门外的深水潭中。一切安置完毕，各自回房睡觉。

李细妹跑回房中，心惊胆战，不能入眠。黄氏由老官氏房中回来，见细妹痴痴呆呆，对灯独坐，问她为何还不休息，细妹用言遮饰，黄氏也未深究。谢氏回来后，再三叮嘱细妹不要多管闲事。细妹知道事有蹊跷，但牵涉自己哥哥，也不敢再问。第二天，她被李蔼得送回娘家，不久就被嫁了出去。

次日清晨，李贵璜家的婢女冬梅打开房门，一眼瞥见俊然尸体，飞报主人。李贵璜正病在床上，此时挣扎起来，出门探视。

在冬梅的呼唤下，东宅院内人丁齐集，李贵渠等也混杂其中。李贵璜详细察看俊然尸身，见身下无血，加上门未上闩，当场断言：这是有人在别处杀死俊然移尸陷害。

李贵渠听说，暗自叫苦，又发现俊然脚上只有一只鞋子，更加慌张。赶忙拉出李方仔，暗中赶到藏书楼，在门旁找到遗落的鞋子，交给谢氏。谢氏乘人乱之机，将这只鞋放入俊然卧房。为避免走漏风声，李贵渠又把李大雅锁在家中，不许他出头露面。

李贵璜命人往报地保，鸣官请验。李贵渠知事有破绽，把李蔼得等叫到一旁，商谋脱身之计。

李方仔有个妻兄名叫官鹏，是光泽县专门给人写状子的人，专以敲诈勒索为业。李贵渠命李方仔将他邀来密商。

二人交头接耳一番，一同来到现场。官鹏指手画脚，扬言俊然尸体仅有一处刀痕，且刀未拔出，显系自杀。李贵渠连忙从旁附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蛊惑人心，弄得李贵璜也无以答对，不辨真伪。

初十，知县张梦兰率领仵作、吏役到李家勘验。李贵渠以尸亲身分前后张罗，絮说侄女自寻短见，家门不幸；官鹏在旁附和帮腔。仵作朱吉本来就不熟练，听了二人话语又先入为主，认定俊然被一刀戳毙，将颈部勒痕认作尸体的自然变化。

张梦兰刚刚踏入仕途，缺乏经验，听了朱吉禀报，深信不疑。正想结案，高洸在旁坚决阻止，高洸是老手，对李贵渠等言行十分怀疑，俯身细看尸体，断定伤痕是两刀相接，绝非一刀所致，回复知县，重新写了验尸报告。他回顾李贵渠。李贵渠面红耳赤。

张知县回到县衙，传讯死者亲人及相关人证。因婢女冬梅与俊然隔房睡觉，遂对她详加审问。冬梅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一上堂便瑟瑟发抖，在知县追逼之下，她想起李熊、谢氏平时常与俊然吵架，俊然即将出嫁，谢氏也不管筹备嫁妆，便乱供：俊然向李熊索要财产，互相争吵，被继母谢氏用刀戳死。

冬梅信口胡说，谢氏贼人胆虚。她不敢多加辩白，也含混供认杀人。但又不愿一人承担，就诬陷素有隔阂的黄氏，说有黄氏相帮杀人。张梦兰立即刑讯黄氏。黄氏被谢氏咬住，力辩无效。无可奈何，蒙冤画供。

李贵渠原想造成俊然自杀的假象，没料到县令问成故意杀人。他怕谢氏供出实情，便积极策划。俊然究竟一伤还是两伤，是案件中的一个关键，张知县并未继续追究。李贵渠为埋下伏笔，便请官鹏用重金贿赂高洸，让他把验尸报告中的两伤改为一伤。高洸知道此案大有文章，早就想敲竹杠，现在当事人送钱上门，便欣然笑纳，答应改填后归案上报。

奸诈狡猾的李贵渠知道，张知县审定谢氏、黄氏合谋杀人，证据不足，矛盾百出，有隙可乘。他与官鹏反复计议，买通狱吏，亲自到监狱中教唆谢黄二氏改口供，并威胁利诱，让冬梅改变供词，坚称出事当晚她关好了大门，其余一概不知。

一切安排就绪，李贵渠托官鹏写具呈词，多次到邵武府控告张梦兰审案不实，力辩李俊然确系自杀。邵武府提审人犯，谢、黄二人双双翻供。府中正准备让张梦兰参与会审时，李贵渠又到福建按察使衙门告了一状，指控光泽县知县动用酷刑，获取假口供，茶毒百姓。

福建按察使将犯人和证人提到省城，遂一审讯。公堂之上，谢氏、黄氏哭喊冤枉，冬梅也全部推翻原供。再问知县张梦兰，验尸时查明两处刀痕，显系凶杀；查阅案卷，为何写的是一处刀痕。疑点重重，按察使将原审推翻，禀报福建巡抚魏元良、闽浙总督程祖洛。

督、抚依据清朝定制，不敢拖延隐瞒人命重案，立即转奏朝廷。道光览奏，降旨将张梦兰先行革职，命总督巡抚亲自审理，务必查明真情。

程祖洛和魏元良遵旨分析原案卷宗，认为：断定俊然自杀还是他杀，关键有二：一、东宅大门当夜究竟关门还是未关，二，俊然伤痕是一处还是两处；如系他杀，必须查明嫌疑者与死者的关系，有无杀人动机。

要査清上述点，最重要的人证应是冬梅。据此，立即传冬梅审讯。升堂一看，冬梅年幼无知，言语含糊，一经恐吓，又信口乱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无所获。

审讯无法突破，他们改变方略，派出得力捕役，乔装打扮，前往光泽县密访。通过密访侦悉：谢氏行为不端，与俊然有积怨；黄氏与谢氏表面相安，实际上隔阂甚深，而她与俊然关系亲密，无话不谈；发案后李贵渠行踪诡秘，疑点很多；李蔼得和李方仔则逃之夭夭，拒不到案；李大雅被禁锢在家。

依据新的线索，又增传新的证人，隔离审讯。李蔼得以生前曾磨了尖刀为证，一口咬定李俊然是自杀。小官氏则坚称当夜院门未关，俊然磨刀是为了刮洗箱笼。李大雅当堂供出在李熊房内发现众人计议及被喝骂的情况。

再审黄氏，她供出李细妹当夜神色可疑，次日被送回娘家，不久即出嫁的情节。立提李细妹追问，她供述了谢氏伪称老官氏病重，叫她唤出俊然，空草坪上李贵渠等暗中劫持等关键情节，案情趋于明晰。

为了确认尸体伤痕，督、抚又严加审讯高洸。高洸一见苗头不对，立即把李贵渠行贿、官鹏出谋、改写验尸报告等全盘托出。督抚决定开棺重验俊然尸身。经过仔细勘察，心坎、肚腹两处刀痕历历可见，而且能够辨识一刀为生前所戳，一刀为死后捅入，另外，颈部也有明显勒痕。

证据确凿，李方仔等供认了作案经过，李贵渠知道罪行无法掩饰，畏刑自尽。

一件谋杀案件终于查清。依据《大清律例》，首犯李贵渠已死不议；主犯李熊是死者堂弟，处以斩刑，立即执行。主犯李蔼得、李方仔是死者族兄，尊长杀卑幼从轻发落，只处绞监侯。谢氏并非李贵沿“明媒正娶”，不承认她与俊然有母女关系，依常人论罪，亦处绞监侯。其他人犯各担罪责，受到相应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