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篇04：善战者往往没有军功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洪兵。

上一集我们讲到战略高手的过人之处在于，他能把复杂的问题变简单。但是孙子下面要说的话，真是让你绞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猛一听，都认为孙子这句话是说错了，或者传错了。

实际上，孙子并没有说错，他说了一句我们平常人很难理解的一句话，里面包含着一个非常深刻的战略道理。这是句什么话？好，我们听听孙子下面是怎么说的。

孙子说：

故善战者之胜也，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

用现在的话说，孙子这句话的意思是：因此，善战者打了胜仗，没有使人惊奇的胜利，没有智慧的名声，没有勇武的战功。

再展开一些说，孙子的意思是：那些真正会打仗的将军，没有智慧，没有名气，没有战功，看起来就是一个平常人。

尽管国外对孙子兵法的解释错漏百出，可对这句话的翻译，应当给予嘉奖。国外是这样翻译的：没有勋章的将军，才是最棒的将军。

孙子这句话真是说错了吗？没有错。国外的翻译错了吗？也没有错，并且翻译的特别好，特别形象，孙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孙子这句话，是与前面所说的一段话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理解孙子这句话的意思，必须与孙子前面所说的战略家的“超常”之形，与孙子所说的那些比喻，与孙子所说的“易胜”思想，紧密地联系起来。

孙子在这段话中，得出的结论本身就与平常人不一样，甚至理解得完全相反，由此体现出他超出常人的战略思想和战略境界。

孙子这句话很费解，要想把这句话讲清楚，更是很困难。我们下面就试着一步一步地分析讨论，一步步去琢磨孙子这句话的寓意。

一般说来，在平常的对抗和竞争中，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方非常轻易地战胜了另一方，没有激烈对抗的场面，显得平淡无奇；而另一种是双方拼杀得异常激烈，场面十分壮观，最终一方十分艰难地战胜了另一方。

平常人往往对前者不屑一顾，却会给后者很高的褒奖。而在孙子看来，这是大错特错的，真正应该奖励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这因为，前者要比后者高明，他给国家和民众造成的损失最小。

高明的将帅之所以没有“智名”和“勇功”，是因为他已经把对手的弱点摸清楚了，捕捉的交战时机十分恰当，采取的方法也非常正确，所以在战胜对手时显得平淡无奇，并没有花费多大的气力。

古人对此有过许多解释，张预是这样注解的：阴谋潜云，取胜于无形，天下不闻有料敌制胜之智，不见搴旗斩将之功。

意思就是：通过战略领域的伐谋的较量，取得的胜利是在常人所不见的无形之中，天下的人，没有听到什么敌情判断和制胜的对策，也没有看到实际的夺旗斩将的军事行动。

杜牧是这样注解的：胜于未萌，天下不知，故无智名；曾不血刃，敌国已服，故无勇功也。意思就是：当战局的发展还没有到萌发的状态，我就已经获胜了，天下的人都不知道，所以就显不出智慧，也不会有名气。没有经过流血的拼杀，敌国就已经屈服投降了，所以就显不出勇气，也不会有战功。

这些“无智名”、“无勇功”的将军，才是真正善战的将军，才是最大限度避战争之害而最大限度取战争之利的将军，这才是孙子最欣赏的将军。

在孙子看来，最辉煌的胜利，最高妙的战略，必须超出一般人的策略思考，超越通常的胜利形式；那种通过浴血奋战才能实现的战略和取得的胜利，不是“善之善者”。

保己而不可胜，避免了战争发生，达成自己的战略目的，在表面上看不出智与勇，但却是大智大勇，是一种隐藏于无形之中不被常人所察觉到的大智大勇，这才是“善之善者”。这就是孙子前面所说的“战略超常之形”，这就是孙子前面所说的“易胜”。

对于中国战略的这个观点，西方的战略家在十八世纪才体悟到，并大发感慨。有位名叫沙克斯的法国元帅，在其所著的《战争艺术总论》中有过这样的论述：“我不是不欣赏会战的，而我也深信，一个称职的将领可以打一生的仗而不被强迫接受一次会战。应当常用局部性的战斗一点一点地消耗敌人。这是使敌人屈服和达到我方目标的最有效的方法。我无意暗示，如果有击溃敌人的机会出现，也不应向敌人攻击，而只是说，使战争摆脱会战带来的危险是可能的。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这位将领就已经尽善尽美了。” 

说到这里，可能还会有许多朋友不理解，为什么孙子说，善战者，反而没有智慧，没有名气，没有战功？为什么没有勋章的将军才是最棒的将军？

好，我下面想讲两个故事，帮助大家理解一下。

第一个故事，是三个船长的故事。这是我为了配合上课自己编的一个故事。第一个船长，是一位年青勇敢的船长，他带着船出发了，在航线上遇到了特大的风暴。这位船长带着他的船员与风暴英勇搏斗，船漏了，组织人立即堵上，有的乘客掉进了海里，这位勇敢的船长亲自跳进海里把乘客救了上来，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搏斗，这位船长终于把这条船从死神的边上拖了出来，驶到了目的地。可是这位船长负了重伤，船也遭受了重大的损失。

第二个船长，也是一位年青有为的船长，他带着船出发了，也走这条航线，也同样遇到了特大的风暴。可是，这条船没有损失，船长也没有负伤。为什么？因为这位船长，准备的很充分，他的水手训练有素，他船上的乘客也组织得井井有条，整条船的抗风险能力很强。所以，他的船顺利地通过了风暴，驶向了目的地。

第三个船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他在航行之前，先仔细做了一番调查研究，他发现要走的这条航线有特大的风暴，很是危险，于是，他就没走这条航线，而是选了附近一条安全舒适、风平浪静的航线，平安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在上课时，我会问大家三个问题，让大家自己想一想这个故事中所反映的孙子这句话的道理。

第一个问题：你是一个普通的乘客，你也不知道船长在背后都做了什么，请问，你一下船，最感激的是哪个船长？有人回答是第三个，但大多数回答的是第一个，因为你不知道船长在背后都做了什么，你只知道遇到了风暴，碰到了死神，是第一个船长舍生忘死地救了你。你当然会感激第一个船长，而第三个船长，没有什么可感激的，不是就一次正常的航行吗，好象航行的时间还长了一些。

第二个问题，你是个新闻记者，你去采访和歌颂哪个船长？这个回答比较集中，都说是采访第一个，歌颂第一个，因为他是个英雄，舍生忘死，救了很多人，有传奇的故事，有辉煌的战绩。

第三个问题，如果你是三个船长所在这个城市的市长，你按照民意和舆论的要求，会把勋章颁发给谁。这个回答也比较集中，会给第一个船长，因为他是个英雄，他有传奇的事迹，他有舍己救人的精神。

第四个问题，这三个船长中，谁是最棒的船长？大家都会说：第三个船长。

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明白孙子所说的道理：没有勋章的船长，才是最棒的船长；没有勋章的将军，是最棒的将军。

还有一个故事，也能够说明孙子这个思想。大家都熟悉中国的一位名医，名字叫扁鹊。他给国王看病，国王对他说：你的医术高，名气大。扁鹊却说：我家有弟兄三个，大哥医术最高，可没有名气；二哥医术次之，小有名气；我在三个弟兄中，医术最差，可是名气最大。

国王不解，就问：为什么会是这样？扁鹊说：大哥治病，是治于未发，在你还没有病的时候，就提前给你预防住了，让你一辈子都不会得这个病，可你没有感觉到他为你治病，你也不会感激他，他也没有名气。二哥治病，是治于初期，在你的病刚刚有点苗头的时候，他就给你治好了，你会感激，但只是小小感激，不过治个小病而已，所以二哥会有些小名气。我治病，是治于当下，当你的病很严重的时候，我来治了，给人感觉效果还挺明显，你会非常感激我，我的名气也就很大。

通过这个故事，我们也可以明白孙子所说的道理：没有名气的医生，可能是最棒的医生；没有勋章的将军，可能是最棒的将军。

战略高手往往都是低调的。战略高手，通常运作于人们不可见之处，建人们不可建之功，并且这种功，是最大的盖世之功。我从前与军事科学院的中国历史专家专门讨论过中国历史上齐魏之战。

在这场大战中，人们关注的是孙膑，都对孙膑巧妙的用兵津津乐道。实际上，最厉害的不是齐国的孙膑，而是人们没有注意到的秦国的商鞅，是商鞅策划了齐魏开战，转移了魏国对秦国的战略压力，削弱了两国的实力，收复了河西之地，坐收渔翁之利。

我常常有这种遗憾，历史上有许多优秀的战略家，有许多高明的战略运筹，也有许多出色的作战指挥，并不为人们所知，并没有被历史所记载，也没有被人们所称道。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愿望，想把这些不为人所知真正优秀的战略家和他们出色的战例整理出来，但苦于精力水平所限，苦于历史资料所限，只好作罢。

我希望有人会做此事，希望这些胜于易胜的善战者不会被人们遗忘，希望这些没有勋章的最棒的将军不会被历史埋没。

在讲完上面的两个故事之后，我都会再问一句：第三个船长最棒，棒在哪里？扁鹊的大哥医术最高，高在哪里？ 请大家带上这个问题，我们将在下一集孙子著名的“先胜”思想中寻求答案。

本集结束，送给你的一句话：要善于跳出那些被人们关注的表象，去发现那些不被人们关注的隐秘，观察历史如此，观察现实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