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拉真纪功柱：石柱上的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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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文稿

大家好，我是范景中。

今天我们讲一讲罗马艺术。公元前八世纪，罗马建城，公元前四世纪，罗马建立共和国，公元前31年，屋大维——也就是罗马的第一位皇帝奥斯都——征服希腊。但另一方面却正如罗马诗人贺拉斯所说，被征服的希腊人反过来征服了粗鲁的罗马人。

奥古斯都像，罗马国家博物馆藏

贺拉斯的意思大概是说，希腊人高贵爱思考，尤其喜欢那些抽象的思考和高雅的艺术。而罗马人则像工人，脚踏实地，勤勤恳恳，但却少了文雅，少了文化。奥古斯都是凯撒的养子。公元前31年统治了整个帝国后成为第一个罗马皇帝。他虽然没有凯撒那么出色，不过却很公正、审慎，能很好的掌控自己。据说他从来不在愤怒的状态下发号施令，要是愤怒找上门来，他就安安静静地背一遍字母表，以安定身心，有这样保持头脑清醒的毅力，保证了他把国家管理得顺顺当当。

贡布里希对这位皇帝颇有好感，说他热爱优美的雕像和美好的诗歌，因为在他的时代，罗马人还不像希腊人那样擅长雕像和诗歌，所以他让人仿制希腊最美的艺术作品，把它们摆放在宫殿和花园。他那个时代的罗马诗人也在努力，尽量像希腊人那样去写诗。希腊人是创作的楷模，希腊语也算是当时最美的语言，因此在当时的罗马，讲希腊语，读希腊诗人的作品，搜罗希腊艺术，是件很高雅的事。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件异常幸运的事，假如罗马人当初没有这样做的话，也许我们今天就对希腊所知无几了。

第一门的奥古斯都像，公元1世纪，梵蒂冈博物馆藏

幸运的是，奥克斯都不仅帮助留下了一批希腊雕刻的复制品，而且他还在公元前19年左右命令雕刻家给他本人做雕像。这尊雕像现藏梵蒂冈博物馆。通过它，我们可以知道希腊的雕像被罗马人如何的学习和如何的修改。我们现在把《奥古斯都像》和我们前面讲过的波利克莱托斯的《持矛者》做一比较，我们看到《奥古斯都像》把《持矛者》的对立平衡几乎照搬不误，但为了表现一位现实、而非理想的人物，雕刻家把圆形的头部稍稍抬起，向前注视，又给他身上穿上甲胄，让右臂高举，以传达首位罗马皇帝的尊贵及指挥若定的气势，但他内在的节奏感却完全是《持矛者》的节奏的回升，足以使造型具有一种内在的和谐。

《持矛者》，公元前450-前440年，那不勒斯博物馆藏

这是圆雕的情况，我们看看希腊的浮雕，它在罗马也成为样板。我特别赞美过帕特农神庙饰带浮雕上的少女行列。它的三项成就，衣褶上漂亮的光线，衣饰衬托的优雅的体形，人物组合构成的音乐般的节奏感。它们在奥古斯都建立的和平祭台上也得到了借用，只是罗马的游行队列更现实，而不像希腊的少女那么超然。

少女行列，公元前447-前432，卢浮宫博物馆藏

《艺术的故事》在讲述古罗马的艺术时重点提到了两座大型的作品，一件是图拉真纪功柱，另一件是我们都熟悉的斗兽场。斗兽场在西方文明中太重要，值得我们后面单独的谈一谈。我们先看一看图拉真的纪功柱。这根柱子建于公元113年左右，高38米，柱身为20块直径4米、重达40吨的卡拉拉大理石，柱身上的浮雕总长190米，螺旋状地绕着柱子23周。罗马皇帝图拉真命令工匠做这么长的浮雕，就像给人展示一套连环画，以便让人观看到，并想象他在达吉亚作战的过程和获胜的荣耀。希腊艺术几百年来的技法和成就也被用于这件战功纪事作品。不过罗马人强调清楚的叙事，以使后方的人对战役的神奇有深刻的印象。这就使艺术的性质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们不再把和谐、优美看做主要的目标。尽管如此，纪功柱上在表现两次战役之间的一个间隙中所安排的胜利女神，还是让我们想起了《卡普亚的阿芙洛狄忒》。我们可以在文稿中看到图片，罗马艺术家只是给她穿上了衣服，加上了翅膀，又拿了用作写字板的盾牌。

卡普亚的阿芙洛狄忒

图拉真纪功柱，约114年，意大利罗马图拉真广场

罗马人对于战功总是念念不忘。古罗马人每次在大战役中获胜，总喜欢建一座凯旋门。古罗马的斗兽场西侧是另一座著名的君士坦丁凯旋门，它的建立是为了庆祝君士坦丁大帝在公元312年战胜暴君马克森提乌斯所建。君士坦丁凯旋门也是现存的最著名的凯旋门，是巴黎的凯旋门的样板。它高21米，宽25.7米，进深7.4米，拥有三个拱门，中央拱门高11.5米，宽6.5米，两侧拱门高7.4米，宽3.4米，有四根高高的柱子，是古罗马科林斯柱子的改良版。但此处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它的拱门，这种拱形结构是罗马建筑最突出的特点，叫做拱券结构。拱就是众星拱月的拱，券就是入场券的“券”的又一发音。它最令美术史家感兴趣的是它上面的浮雕装饰，这些浮雕有不少使用的是君士坦丁大帝之前的时代，例如图拉真，哈德良，奥勒留时代的浮雕，建筑者把这些旧时代的浮雕与他自己时代新作的浮雕结合在一起，共同装饰大门，这在美术史上是罕见的例子。其原因何在呢？人们做出过各种猜测。有一种解释说，它之所以采用前辈的伟大帝王的，例如图拉真和哈德良时代的浮雕，这暗示了君士坦丁也会像他们那样成为伟大的帝王。而另一种更有说服力的解释认为，四世纪的罗马帝国已缺乏以前的技术进行那样伟大的创造，所以只好拆卸搬用古代的建筑和纪念碑的浮雕来充当门面，它反映了艺术的衰落。

君士坦丁凯旋门，315年

泰比里厄斯凯旋门，约14-37年，法国奥朗日

请注意，这是美术史上的一个著名问题。对于君士坦丁堡凯旋门的责难有效的说明了这样一种感情。艺术的伟大时代已经终结，古典时期已经渐行渐远。以后我们还会回到这个著名的论题，更一层的说明美术史中的衰落问题。

巴黎凯旋门，1806年

凯旋门是罗马人征战的纪念碑。他们在征服欧洲的过程中，还留下了以石头为标志的有利民生的数不胜数的不可磨灭的痕迹。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大跨度的桥梁和壮观的引水渠。但所有这些遗物，如果没有混凝土的发明和拱券结构的发展都无法实现。罗马人就是把这两项新技术带到帝国各地投入使用。从遗留在欧洲各地的石头建筑，我们可以想象罗马城当年的景象。西方人常常发思古之幽情，追怀罗马昔日的辉煌，就是依据这些石头让历史复活的。

君士坦丁大帝像，312-315，卡比托利欧博物馆藏

君士坦丁凯旋门建成于公元315年，在此之前，313年颁布米兰诏书，承认了基督教为合法而自由的宗教，324年又宣布基督教为国教，并鼓励建造教堂。330年，君士坦丁大帝将首都从罗马迁到拜占庭，改名为君士坦丁堡。他从306年即位到337年去世，在位31年。又过了半个世纪后，成为西罗马帝国的罗马城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公元410年，西哥特人解离了罗马，从此它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破坏。到了9世纪初，地震又加重毁损，大斗兽场周围渐渐沦为废墟，屋顶的镀金青铜瓦片、圆柱、塑像、铁门被拆卸运走，去建造教堂和宫殿，成千上万的雕刻和建筑石块被烧毁，为了得到石灰。我们可能还记得雅典卫城上的一些石块也遭受过同样的厄运。

罗马斗兽场，约公元80年

然而到了文艺复兴，也就是到了拉菲尔时代，它相当于我国明代的正德时期。在1500年前后，意大利人保护古物的意识已开始落实到法规命令，以致光绪三十年即1904年，康有为到罗马游历，看了斗兽场，看了罗马的宫殿和废墟，感叹到：

二千年之颓宫古庙，至今犹存者无数。危墙坏壁，都中相望，而都人累经万劫，争乱盗贼，经二千年，乃无有毁之者。今都人士皆知爱护，皆知叹美，皆知效法，无有取其一砖、拾其一泥者，而公保守之以为国荣。令大地过客皆得游观，生其叹慕。

罗马斗兽场，约公元80年

康有为说，罗马城经历了2000多年，虽然庙宇宫殿被毁坏，可是它的残迹也就是它的废墟，现在罗马人都知道爱护，没有人去拿它的一块石头、一块砖，都道来保护它，因为这是国家的光荣，也让外地的游客到这来游览参观，升起叹慕之情。

康有为在叹慕之余，只有感慨自己的国民，他作了《古物五章》，我们看看他是怎么样感慨的。下面引用两章。第一章《泛论古物》，他写到，“古物存，可令国增文明。古物存，可知民敬贤英。古物存，能令民心感兴。吁嗟！印、埃、雅、罗之能存古物兮”（也就是印度、埃及、雅典、罗马），“中国乃扫荡而尽平”。 说的是中国都被扫荡，几乎丧失殆尽了。所以他感慨，“甚哉！吾民负文化之名。”就是我们的国民有负于文化。

他的第二章讲的更具体一些。他说“埃及陵塔何嵯峨”，说的是埃及金字塔高高指向天空，所以说是嵯峨，嵯峨形容山高峻的样子。“印度殿塔岁月多”，我们可以想想印度的泰姬玛哈陵。“雅典古庙何婆娑”，指的是帕特农神庙等等。“罗马坏殿遗渠侵云过”，说的是罗马毁损的神殿和它遗留下来的长长的水渠。“是皆周汉以前物”，上面列举的有的是相当于我们的周代，有的相当于我们的汉代，甚至比他们更早。“英雄遗迹啸以歌。回顾华土无可摩”，回顾我们自己的国家呢，没有什么可供我们用手来摸索的了。“文明证据空山河”，我们说我们有古老的文明，但是我们的证据在哪呢？所以康有为觉得“我心怦怦手自搓”，急得直搓手跺脚！“唯有长城奈若何”，我们只有个长城，比比又能怎么样呢？

帕特农神庙遗址

这就是康有为的感慨。他的感慨可以融入到西方的一些大历史学家，例如吉本、米什莱、布克哈特面对罗马废墟的感慨声中。有心的美术爱好者不妨把这些感慨的回声编制成一首乐曲，它大概类似法国作曲家马斯奈的《泰伊思沉思曲》，只是它不是一种解脱的新声，而是让废墟一直激发起鲜活的历史感。

我们下一节将讲述古罗马的斗兽场，我上面提过，我想单独的谈一谈它，也将再次回到西方的哲人，面对废墟所抒发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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