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格敷词：描述本身是种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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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文稿

在上一讲中，我们介绍了拜占庭的经典建筑圣索菲亚大教堂。我们提到了不同于物质的视觉艺术的文字的视觉艺术，这种艺术可以用一个术语概括，它叫艺格敷词。这个词对大家来说可能有点陌生，所以我们下面要做一些详细的解释。

Ekphrasis是希腊文，它指描述艺术的一种方式，由于是专门针对着艺术品进行描述，我把它译为艺格敷词，艺指艺术，格是品格，敷是冷敷热敷的敷，意思是铺陈展开，词就是词语的词。这种译法是想让它声音和意思兼顾，又带点古雅的味道。西方学术界为了让它跟通常用的描述即Descreption不同，干脆保留了它的原型。所以我也想让“艺格敷词”不同于平常用的“描述”这个词。我相信一个概念有时会创造一个世界，会创造一片新的知识领域，说不定艺格敷词也会给我们带来新的创造。

一般说来，艺格敷词往往是赞扬性的。例如温克尔曼写到《观景楼的阿波罗》时说，“柔软的头发嬉戏在神圣的头部，像是被一阵温雅的气息激动，”又说“阿波罗清澈的目光绽放出一种力量，在敌人面前昂然上升”，这都是视觉化的赞扬。

观景楼的阿波罗

这种艺格敷词，学者们认为最早的范例是《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对阿喀琉斯盾牌上装饰画的描述。18世纪德国著名的启蒙运动者莱辛曾赞美荷马是画家的典范，因为他用一百多行的辉煌的诗句描写这面盾牌，描写了它的材料、形式和上面的人物形象，把这些都塞进盾牌的巨大面积里，而且描写的精确详细，使得近代画家不难照样把其中的一切细节都复制出来。

阿喀琉斯和埃阿斯对弈

希腊人是罗马人的老师，同样希腊人的修辞学也在罗马帝国得到了继承和发展。萨莫萨塔的卢西安特别在描述艺术品上展示了这种才华，他的《厅堂篇》描写了神话场面的装饰，《希庇亚斯篇》赞扬了一座建筑，《诽谤篇》述说了阿佩莱斯的寓意画，《宙克西斯篇》则展示了宙克西斯所画的人头马家族，人头马是古典艺术常用的题材，帕特农神庙就采用了它。

人头马与拉皮斯大战

菲洛斯特拉托写于公元三世纪前半期的《图像集》是对那波利斯一位私人收藏的描述，它集中地提供了一部绘画的艺格敷词专辑。到了四世纪，卡利斯特拉托斯又描述了一系列雕像，他用的题目就是艺格敷词。他用的描述有几个特点，一、它们赞美了雕塑家的写实主义技巧。二、它们提到了一些艺术家的作品的名称。根据这些名称，现存的古代雕刻有可能得到辨认，例如一尊纳西索斯就是这样鉴定的。也就是在这个四世纪，修辞学教师安提阿城的利巴钮斯开始编选艺格敷词的范例用作教学。

在拜占庭时代，卢西安和菲洛斯特拉托等人的着作成为《修辞初阶》中的艺格敷词范文，加沙的修辞学派，例如乔里西乌斯、约翰、和普罗科皮乌斯都有描述艺术的作品问世。

圣索菲亚教堂

不过在拜占庭时代最引人注目的是对圣索菲亚教堂的艺格敷词。沉默者保罗写于563年年初的长诗，它的时间据查士丁尼重建大教堂的穹顶庆祝仪式很近，他赞美了建筑中的光线和空间，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当夜幕降临的霎那之间光影的离奇变幻。他还列举了各种彩色大理石的光彩，并告诉我们那些大理石的产地。公元六世纪重要的希腊拜占庭历史学家，就是我们上一次提到的凯撒里亚的普罗科皮乌斯。他撰写的《建筑之书》记述了查士丁集帝国的重要建筑和工程。它以圣索菲亚教堂开篇有几段艺格敷词，表达了一种观看建筑的广阔视野。他写这座圣索菲亚大教堂所处的背景时说，这座教堂展现了最宏伟的景观，它直指遥遥的天空，超然独立于周围的建筑，从半空君临整座城市。它也装点着这座城市，因为它是其中的一部分。同时尽管它屹立于其中，却有沉浸于自身的高贵之美，那些高塔耸立云间，从上面人们可以远距离的鸟瞰脚下的城市。在这段艺格敷词中对建筑的描述和作者对美的感受合为一体，这是一种凌空横决的崇高之美，写出了一位观赏者对圣索菲亚教堂的整体感受。但令人不能忘怀的是，他也在细节的观看上写出了迷人的句子。他说，所有的构件在高空中奇迹般地结合起来，高悬在半空，单单依靠它们之间紧密互依的支撑，就赋予了整座建筑单纯的不同寻常的和谐之感。

圣索菲亚教堂石柱

而观看者的目光竟很难在任何一个构件上逗留的太久，因为每一个构件都会轻而易举地把眼睛吸引开。听了这些美丽的词句，我们会对圣索菲亚教堂悠然神往，但却演绎不出拜占庭时代的建筑理论。不过正是在围绕关于圣索菲亚教堂的文献中，人们找到了建造圣索菲亚教堂的一个重要观念。这个观念把整个中世纪宗教改革时期和巴洛克时代贯穿起来，这就是《圣经》提供的建筑样板。在《圣经·创世纪》的第5到6章，有所罗门为上帝建造宫殿的记录，《以西结书》第40到42章记述的尺寸更为详细。据说在公元537年被圣索菲亚教堂举行的献祭仪式中，查士丁尼就自豪地宣称，所罗门：“我已经超过了你”。当代的研究者也证明，查士丁尼的圣索菲亚教堂是把他的第一个圆顶在平面与高度的量度上对应了所罗门圣殿的比例，他们是3:1和1:1.5，难怪写于八世纪或九世纪的一本《圣索菲亚教堂纪实》称它的设计是一位上帝的天使，给予皇帝某种启示的结果。这样，圣索菲亚教堂的自身也是一个建筑的样板，12世纪圣德尼的修道院院长叙热，在建造他的教堂时，毫不掩饰要与圣索菲亚教堂媲美的内心期待，以至不顾先贤奥维德的警示，让作品超越材料，而是决心让材料与作品同辉。所以他用贵重的宝石去装点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