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下）：文化选择里的人格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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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集 耶律楚材（下）：文化选择里的人格结构

课程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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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集：耶律楚材（下）：文化选择里的人格结构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们继续讲耶律楚材的事情。

成吉思汗是65岁那一年去世的，与他同年去世的丘处机79岁，那在当时是很高的高寿了，他们两个同一年去世,那一年耶律楚材才39岁，按照我们的说法，叫春秋正盛。

成吉思汗的继位者是窝阔台，窝阔台任命耶律楚材为最高行政长官，也就是中书令，相当于宰相。

耶律楚材遇到了我们讲过的七百多年前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同样遇到过的问题，只不过他遇到的规模更大。那就是，蒙古贵族当中有一批鹰派的将领，由于胜利，他们一定是不尊重成吉思汗的遗言“不杀掠”的，他们主张继续残酷地对付汉人，驱逐汉人，使中原变成放牧之地，那么这样的话，他们的游牧文化就可以自由地在这纵横。

而且他们对于敢于抵抗的城市，按照原来的规则，破城以后，一定要以屠城来实施惩罚。这是蒙古贵族当中鹰派的思维。如果这个思维真的实行的话，那就糟糕了，我们中原土地的很大一部分将会成为牧场，而且抵抗过蒙古军队的城市，都被屠城，就没什么人了。

以儒治国 

面对这样的主张，耶律楚材给窝阔台算了一笔账，说：

“我们现在一年需要多少银两、多少布匹、多少粮食才可以支撑？这么大的数字只能依赖对汉人社会的赋税。但是，要成功地实行赋税制，又必须要重用汉族这方面的专业官员，所以，一定不能残酷地对付汉人，更不能驱逐汉人。至于对抵抗的城市要屠城，那么我想问，如果我们得到的城市只有土地没有人民，那么得到它干什么？”

窝阔台一想，有道理，我们需要那么多钱，只能按照耶律楚材的方法才能对汉人实行税赋制，后来事实证明，确实也得到了很多财富。

至于破城不破城的问题，窝阔台也非常同意耶律楚材的说法，于是，曾经英勇地抵抗过蒙古军的汴京城民众，共有一百四十七万没有被伤害，这就是耶律楚材非常大的功劳。

为了实行税赋制，他又必须推行户籍制，户籍制一推行，使得被征服的人民就不再成为变相的奴隶，也就成了平民了。

这也符合儒家的社会观念，和蒙古族的那些鹰派贵族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在这个基础上，耶律楚材又提出了很好的观点，叫做“制器者，就是制造各种器具的，必须用优良的工匠；守城者必须用儒家的官员”。

这个政策后来也被推行了，就是“制器者，必用良工；守城者，必用儒臣”这样的政策，也慢慢地推行了，而且他还正是以儒家的经典来昭示，就提高了政权的文化品质，而且这也奠定了后来元朝的基本格局。

大家想，这么一名儒家学者，对于一个游牧民族的政权所作出的文化指引实在太重要了。他是一个少数民族的儒家学者，他所起到的政治作用却是汉族的儒家学者难以比较的。

遗憾的是，窝阔台死了以后，王后摄政，反对汉化，反对儒学，与耶律楚材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结果，把耶律楚材活活地气死了，他死的那一年才55岁。他死以后，政敌对他的家庭财产进行了查抄，结果发现除了几千卷图书，一些书画和几把琴，没有任何财产。作为堂堂的宰相，实在是太清廉了！

幸好，在耶律楚材去世十年以后，忽必烈当政，又重新启用耶律楚材的种种治国方略。尽管耶楚材人不在了，但是他所定下的制度却能够实行，留了下来。

对于耶律楚材，我曾经在一部学术著作当中写过一段话，现在朗读一下：

这位契丹皇族后裔，无论对金国的女真人，成吉思汗的蒙古人，还是对于宋朝的汉人来说，都是陌生人。而且他好像并没有我们历来重视的民族情结、故乡情结、省籍情结、祭祖情结。他一点也不想做“前朝遗民”、“复仇王子”，他从来没有秘藏过增添世仇的文书，从来没有召集过飘零贵族的聚会。但是我们看到了他有明确的文化身份，那就是：一生秉承儒家文化，佛家文化和全真派的道家文化。

文化选择 

有不少人说，文化是一种地域性的命定，是一种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的包围，没法选择。我认为，没法选择的是血缘，必须选择的是文化。正因为血缘没法选择，那也就加重了文化选择的责任；正因为文化是自己选择的，因此也就比血缘更关及生命的本质。

反过来，如果文化成为一种固定人群被动的承担，那么这种文化和这种人群就会失去生命的创造，因僵化而走向枯萎。

耶律楚材，这个高大的契丹族男子，背负着自己选择的中国文化，出现在自己选择的君主成吉思汗面前。这一来，成吉思汗也开始进行文化选择了，这位叱咤风云的战将照理已经很难做文化选择了，却一次次对耶律楚材和他身边的一位中国老人露出笑颜。

这是在大草原、大沙漠、大战场上的文化选择，今天想来还觉得气壮山河。我在上面引述了耶律楚材写的几句汉诗，汉诗他确实写的不错，有几首词写的还更好一点。据我的评级，在中国古代的少数民族人士中，能把汉诗汉词写好的，第一是纳兰性德，第二是萨都剌，第三就是这位耶律楚材了。

我想在这里读一首他的词，让我们领略一下这位少数民族高官的汉文化功底。

他这样写的：

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想意茫然。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

横翠嶂，架寒烟。野春平碧怨啼鹃。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  

大家看，把一种万里行军、万里劫难当中的茫然沉思，表达得很清楚。当然这算不上第一流的作品，但这是没有特殊经历的人写不出来的。

对于汉诗的写作，看上去只是小事、闲事，但最能体现他的人格归向。光能写还不行，要看其中的节奏、韵味、腔调是不是纯粹汉化了，这比讲一口流利的汉语更艰难。

我过去曾经以诗句的韵味来考查唐代那些波斯商人和西域商人的后代是否真正融入中国文脉，显然，耶律楚材已经完全融入了。

由此我要说说人格结构了，我认为耶律楚材的人格结构比较复杂，契丹、女真、蒙古的因素都有，受成吉思汗的影响更大一点。但打底的，还是儒家文化、佛教文化和道家文化。从我刚刚读的这首诗，大家已经可以品味出来。并不是说诗里传播了什么文化，只是透露了这种文化的味道。

最后我需要提一句，耶律楚材当然死得很冤，但后来有一个很好的归宿。他的坟墓和他的祠堂还在北京颐和园的东门里边。每次，我都是在夕阳灿烂的时候到达的，总是寂寞无人。偶尔有人停步，但几乎都不知道他是谁。我很想给他们讲解耶律楚材是谁，但是又没有讲解的理由，只能和他们一起笑笑，点点头。

在颐和园留下他的遗迹，这件事是乾隆皇帝办的，乾隆皇帝晚了耶律楚材好几百年，而且他们也不是一个民族，竟然能够隆重纪念，这件事让我对乾隆皇帝增添了几份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