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望（上）：中国文人画的一个里程碑

课程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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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集黄公望（上）：中国文人画的一个里程碑

今日文稿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上次我讲完了元杂剧，当然元杂剧是讲不完的，我写了很多书都是讲元杂剧的，但是我只能简单地提一提，说明他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和在世界文坛的影响，这两方面的影响使我们再也没法小看它了。

那么，元杂剧我前面讲了，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有一批离开了科举制度的文人无处可去，进入了戏棚子，当时叫勾栏，进去说：“我给你们写剧本吧！你们以前是唱唱跳跳，歌歌舞舞，演一点小品，我能不能给你们写一些剧本？”结果，就出现了元杂剧这么繁荣的景象。

元代政权有一段时间终止了科举制度，我们的文人没地方去了，结果他们的生命就爆发出来了。否则的话，大家想想看，无论是关汉卿，无论是王实甫，无论是纪君祥，无论是马致远，还都在一次次考试呢，即使考到了一个什么官，可能日子也不好过，一会儿被贬，一会儿被杀，非常麻烦。

但是，当他们离开了这种科举体系，离开了官场系统，离开了政权系统以后，成为一个独立的、自主的文化人，面对着市民社会，面对着演出市场，他们就创造了这样好的奇迹。这是元代，看上去非常短暂的元代，创造的一个文化奇迹。其实顺着元代剧作家他们的思路、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心态、他们的生态，我还可以讲另外一个行当，那就是绘画。

文人画的里程碑 

在绘画领域里边出了一个人，叫黄公望。这我想大家都听到过，黄是黄颜色的“黄”，公是公共事业的“公”，望是希望的“望”，黄公望。他什么身份也不是，但是，他却成了改变中国绘画史的一个重要人物。他是中国山水画的一个里程碑，又把山水画变为文人画的主干，从此又成了中国文人画的一个里程碑。

这样的里程碑，有一点像元杂剧的作家，他们无意谋生，在戏棚子边上讨生活，结果成了一代大师，让一种艺术作品震撼历史，震撼世界。黄公望也是这样，他在一个没有身份的情况下创造了历史，让中国的艺术一下子提升了。我们别的不说，元代，就光凭着元杂剧和黄公望，它的文化成绩就不得了。

好，这我想对黄公望说的再仔细一点，我说：

大家似乎一直有个共识，好像艺术杰作的出现必须有一些客观条件，比如：经济的保障，官方的支持，社团的组建，典礼的热闹，社会的重视，民众的关注等等。这些条件呢，往往组成了我们想象当中的文化盛事。

你看，宋代就建立了宫廷画院，成为翰林图画院。由宋徽宗亲自组建，不断完善，若是民间的画家被选为御用画师的话，社会地位会大大提高，创作生态也大大提高，受到了充分的宠信。我们必须这样说，宫廷画院里边也出现了很多不错的作品，但是非常奇怪，在我看来，所有的宫廷画加在一起，还不及黄公望的一幅《富春山居图》，宫廷画院里边出不了一幅《富春山居图》。

一直到宋朝终于灭亡以后，宫廷画院不存在了，南方汉族的画家被贬到社会最底层，和前面的所谓御用画师一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但是，正是在远离官方、远离财富、远离地位、远离人群、远离关注的情况下，《富春山居图》出现了。

当它一出现，人们就会明白，宋朝宫廷画院所提供的一切优越的条件，大半是艺术创作的障碍，而不是帮助，其实这个教训并不仅仅是在宋代，凡是上上下下都在欢呼的，包括艺术家本体在欢呼的，多数是创作的反向力量。

宫廷画院里边的作品确实典雅，确实富贵，确实严谨，确实豪华，什么都有，缺少了一点点别的，别的什么呢？那就是缺少独立的自我，缺少生命的私语，缺少生态的纯净，缺少精神的舒展，缺少笔墨的洒脱，《富春山居图》就是有了这一点点，就产生了魔力。

脱规的履历 

那么我们讲讲，为什么说黄公望是一个多方面远离的人呢？说他是远离了官方，远离了财富，远离了地位，远离了人群，还远离了关注的人呢？说得难听一点，他是一个籍贯不清、姓氏不明、职场平庸又经过多年监狱的人。他从监狱里出来以后呢，也没找到过像样的职业，他主要的身份就是卜卦，叫做卖卦为生，过着朝野平民的日子。

而且那个时候一边卜卦，一边自己偷偷地画画画，年龄已经非常大，他一直没有大家想象的正式画家的身份。那么，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一个艺术家的习惯的标志，比如家学渊源，少年得志，风华惊世，时来运转，仕途受济等等，与他完全没关。他拥有一个脱规的履历，或者说另类履历。

有人说他是富阳人，《富春山居图》嘛，或者有人说他是松江人，因为他曾经在松江流浪过，但实际上他是江苏常熟人。他也不姓黄，年幼的时候，过继给浙江温州的一位姓黄的老人，老人说：“唉呀，黄公望子久矣！”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黄公望子久矣”，“黄公望”三个字就出来了，名字就是这么产生的。

晚年学画，晚年是什么时候呢？一般都是在50岁左右，年纪已经不小了，但在这个之前呢，他做过小官，就实际上是一个官场里边的文书这样的角色。由于他的上司有一个经济案件，所以他牵涉在里边也就关进去了，关在监狱里边，他当然没有其他方法，也只能写写诗，诗也就没法留下来。

只是我们看到两句，是他写给朋友的，里边有这样两句，叫“世故无涯方扰扰,人生如梦竟昏昏”，我们大体就知道了他的景象。他从监狱出来以后，精神上无以自立，所以就信了道教里边的全真教，大家还记得全真教吗？就在成吉思汗边上，我们的长春真人用全真教的真理去启发成吉思汗的那个教。

结果，黄公望也信奉了他的教义，但他信奉的是八个字，叫“忍耻含垢，苦己利人”。这个我再讲一遍人，忍耻，耻辱的耻，含垢，污垢的垢，忍耻含垢；苦己，苦了自己去利别人，这肯定是八个很好的字了。到这个时候，还很难说他是个大艺术家，他是受尽苦难的人，又是愿意忍耻含垢、苦己利人的一个很好的好人，年纪已经很大，他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艺术家呢？我下次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