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中的烛光

灰烬中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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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6年11月17日夜里,勃拉姆斯音乐厅里的听众难以置信地望着舞台上那位弹完最后一首李斯特,一脸谦和起身鞠躬致敬的演奏者。他们在当天才得知预定演出的塔特拉伊(Tatrai)四重奏无法登台,代打的是一位同样来自匈牙利,首次在维也纳演出的钢琴家。仅仅几个小时过后,失落就变成了满场的狂欢。而在座的乐评人,更是早早在头脑里拟好了第二天新闻的标题:


       “李斯特从死里复活了!”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台上这位匈牙利人,格奥尔吉·齐弗拉,二十天前刚刚带着一家三口徒步跋涉了一百六十公里,从动荡的布达佩斯逃进了维也纳。


       历经早年的赤贫、苏联的古拉格和匈牙利的苦工营,三十五岁的齐弗拉早已阅尽世间磨难。他和妻儿在1956年匈牙利动荡之际终于来到西方,立刻就震撼了整个钢琴界。他在维也纳的首演轰动欧洲,新闻甚至上了大洋彼岸《纽约客》的版面。十五天后他在巴黎首次登台,演奏李斯特协奏曲之后返场三曲,观众才肯罢休。隔年九月他在伦敦首次登台,乐评家戴恩利·赫西(Dyneley Hussey)称赞他“敏捷的手指和有力的手腕简直无所不能”,却不知道五年前齐弗拉无价的双手几乎毁在匈牙利的采石场里,之后一直要靠护具支撑手腕才能演奏。他刚到巴黎时,EMI公司给这位“新人”买了套房子,然后从唱片版税中抽出房贷,结果不到两年间,他的录音张张大卖,从头到尾一无所知的齐弗拉就这么在巴黎有了房。


       盛名之下,批评也接踵而至。1958年齐弗拉首次在卡内基音乐厅登台,他曾征服欧陆的李斯特协奏曲被批评“缺乏音乐性”,这也成了接下来数十年间和“炫技”一起贴在他身上的标签。然而对这一点最有自觉的,莫过于齐弗拉本人了。他批评自己早年的演奏“技巧只会拖后腿”。七十年代时,匈牙利唱片公司计划出版他早年在匈牙利的录音,也被他严词拒绝。


       舞台上的盛名并不曾让齐弗拉淡忘青年时代的困苦,昔日的苦难令他更加体恤青年一代钢琴家的难处。他在1968年举办了位于凡尔赛的“齐弗拉钢琴大赛”,旨在为年轻钢琴家提供登台演出和职业发展的机会。而在1973年,齐弗拉更进一步,成立了“齐弗拉基金会”。齐弗拉当时希望建立一座向李斯特致敬的音乐厅,也用于青年钢琴家的教学和演出活动。时任文化部长的安德烈·马尔罗十分热衷于这一提案,并且介绍齐弗拉买下位于古镇桑利斯的圣弗朗堡教堂。


       公元987年,正是在这圣弗朗堡教堂中,王国的大会推选出于格·卡佩作王,这是绵延八百余年的卡佩王朝的起点,也是法兰西王国的开端。但当齐弗拉倾其所有,买下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王国的摇篮”时,两百年的动荡和法国人的健忘早就把这里变成了一座破落的停车场。接下来的四年间,教堂经历了漫长的整修,彩窗由齐弗拉的好友,超现实主义的巨擘胡安·米罗绘制,教堂内部的音响效果也由EMI的工程师充分地调整了。齐弗拉夫妇的坚持和多方的捐赠,使得教堂在1977年终于重建成功。齐弗拉本人则从第二年开始,就在圣弗朗堡教堂中举行音乐会和录音了。


       齐弗拉毕生钟爱法国巴洛克音乐,从青年时就爱演奏库普兰和吕利的键盘作品。1981年,齐弗拉首次在圣弗朗堡教堂进行录音室录音,他精心挑选了一套常年演奏的法国巴洛克曲目,较之早年的现场录音,他如今弹得轻巧而舒展。齐弗拉早年爱弹佳沃(Gaveau)钢琴,晚年则偏爱音色较硬的雅马哈钢琴,更突出他清晰的色彩。这套录音显出他心思上的自然与柔和。


       就在这批录音完成后的几天,齐弗拉最亲密的音乐合作者,他那作指挥家的独生子因为失火而逝世于巴黎。在此之后的十三年间,直到他1994年去世时,齐弗拉再也不曾在舞台上演奏法国巴洛克音乐,也不再和乐队同台演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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